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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安一字不容易散文

“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這是盧延讓在《苦吟詩》中所寫的詩句,古人作詩寫文,向來嚴謹,崇尚斟酌字句,琢磨語彙,因此,便有了那些專門以苦吟著稱的詩人

吟安一字不容易散文

先不說其他人吧,就說豪情天縱,詩史傳天下的大詩人杜甫吧,他也是一個講究苦吟的詩人呢,他自己都說“新詩改罷自長吟”,雖然說,他用的是“長吟”,而非“苦吟”,但是,一個“改”字,卻說明了,杜甫在這新詩寫成之前,一定經歷了一番內心的掙扎吧,要不然的話,他的好朋友李白也不會半開玩笑地對他說:“借問因何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由此可見,就算是才華橫溢的杜甫,他的那些膾炙人口的好詩,也是“改”出來的啊。真正愛詩的人,絕對不會寫完了一首,就擱在旁邊,從此以後再也不看了,而是時時改,處處改,就好像白居易說的那樣,“新詩日日成,不是愛聲名。舊句時時改,無妨說性情”,由此可見,這古人寫詩的態度,那都是極為認真的啊。

當然,杜甫和白居易雖然有名,不過要說起苦吟的代表人物,他們卻還都排不上號呢,要說最講求苦吟的詩人,那還得說是孟郊和賈島。他們都是中晚唐時期著名的“苦吟詩人”,他們都以苦吟著稱,詩風相近,身世遭際又基本相當,全都是貧窮一生,所以,人們常常將他們兩個合起來並稱。

就拿賈島來說吧,他曾經在自己所作的詩歌后頭附上了註解,說是:“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丘。”那麼,賈島如此自賞,自認為乃是千古絕句,費盡了心思的,究竟是哪兩句詩呢,這兩句詩乃是:“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只可惜,這兩句讓賈島嘔心瀝血的詩句,在後世的影響力,卻似乎並不是很大,恐怕很少有人會真心喜歡這兩句,甚至很多人可能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兩句詩吧。不過,正像賈島自己所說的那樣,“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丘”,苦吟詩人寫詩,不求名揚天下,萬古流芳,只求能夠對得起自己的一顆詩心便夠了。雖然說,寫這兩句詩十個字,花費了三年的時間,或許是有些誇張了,但是,我們依然能夠看到,賈島崇尚苦吟,對於詩歌那種嚴肅認真的態度。

世人對於賈島和孟郊所代表的苦吟派,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喜歡他們,崇尚他們的苦吟精神的人,將他們的位置捧得很高,幾乎都已經超越了凡人,將他們神佛化了。比如說,晚唐時期的李洞,就非常仰慕賈島的詩風,曾經為賈島鑄造了一個銅像,常常拿著一串念珠,唸誦賈島的名字,稱之為“賈島佛”,一日唸誦千遍。遇到了有其他和自己一樣喜歡賈島詩歌的人,李洞一定會親手抄寫賈島的詩句,贈給這位志同道合之人,還千叮嚀,萬囑咐,說:“此無異佛經,歸焚香拜之”。如此對賈島膜拜,恐怕西天的諸佛看見了,都會嫉妒賈島的吧。

賈島的詩歌,在唐末五代的時候,是很有影響力的,無獨有偶,南唐的時候,有一個叫孫晟的,他差不多也和李洞一樣,崇拜賈島已經到了迷信的地步了,他曾經畫了賈島的像,掛在壁上,朝夕禮拜。

想那賈島早年曾經出家為僧,後來因為得到了韓愈的賞識,這才還俗,準備考進士,他恐怕怎麼都想不到吧,在自己死後,竟然有人因為仰慕他的詩歌而將他自己信奉為佛了,相比後世的元好問曾經貶稱他為“詩囚”,他一定會更喜歡“詩佛”這個稱號吧。

的確如此,對於賈島、孟郊,有人將他們捧得很高,就自然也會有另外的一些人,將他們視為草芥,那元朝的元好問,就不喜歡他們,稱他們是“高天厚地一詩囚”,此語頗為苛刻,不過,還是頗能道出兩人詩歌的特點的。賈島和孟郊,他們都喜歡苦吟,崇尚推敲字句,可是,卻往往過於專注錘字煉句,所以,往往忽略了詩歌整體的美,過於雕琢,有一種寒瘦窘迫之感。

其實,對兩人沒有好感的,也不光是元好問一個人,早在宋朝的時候,就曾經有人對他們提出過質疑。宋朝初年的時候,歐陽修也有同感,他曾經評價他們說是“孟郊、賈島之徒,又得其悲愁鬱堙之氣。”這樣的評價,其實是批評多於讚美了。等大宋朝出了一個豪氣干雲,豪邁無比,酒酣耳熱後,縱情高歌,詩情湧起的時候,曲子都縛不住的蘇軾,對他們就更加貶低了。蘇軾曾經在自己的《祭柳子玉文》中,將他們的寫詩風格總結成四個字,叫做“郊寒島瘦”,大意就是說,孟郊和賈島這兩個人,全都有著清寒枯槁,孤峭瘦硬的風格。在蘇軾總結出了“郊寒島瘦”這四個字之後,後代的詩評家,往往對賈島和孟郊的詩歌多加指責,比如嚴羽,就曾經毫不猶豫地說:“下視郊島輩,直蟲吟草間耳”,這樣的評價,可以說,已經將賈孟兩人,貶到了極點了啊。

雖然說,對於賈島和孟郊,世人的看法頗有不同,可是至少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們的詩名,畢竟還是流傳千古了啊。這個世上,千里馬經常有,可是,伯樂卻不常見,要是沒有一個人的話,恐怕孟郊和賈島,都會從此湮沒在浩瀚的詩海之中,泛不起一點波瀾,哪裡還能夠形成如此不同的兩種說法呢。這位慧眼識英雄的人,就是韓愈。

韓愈這個人,在中唐時候,那可是大名鼎鼎,直追李杜的啊,尤其是他所興起的古文運動,在大唐朝掀起了一場詩文改革的狂瀾,那真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呢。在詩歌方面,韓愈崇尚的是奇崛險怪,注重“筆補造化”,講究寫出一種奇幻的感覺,這和“郊寒島瘦”還是有一些相似之處的。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崇尚“橫空盤硬語”,“險語破鬼膽”的韓愈,遇到了講究推敲的賈島和孟郊,自然會相互景仰,引為知己的。

先說孟郊吧,這個人,清貧一生,屢試不第,直到四十多歲的時候,才考中了進士,卻只當過一些小官,死後還是靠著韓愈等朋友湊錢,才能夠入葬。這人的氣魄也不大,缺少像李白那樣豪放的氣度,好不容易考中了進士,他就得意忘形,在詩中寫道:“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頗有一種沒有見過世面的窮措大之感。他生平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做詩了,一寫起詩來,就連門都不出了,就算當了官之後,他也是這幅德行,結果連縣令都拿他沒有辦法,只好找了一個人來幫他做事,然後將孟郊的薪水分了一半給那個人,稱為“分其半俸”。他這個樣子,難怪要被元好問稱之為“詩囚”呢,這孟郊要是擱在現在的話,用一個詞來形容他,那真是再恰當不過的了,那就是“宅男”,這孟郊,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御宅族”了。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深得韓愈的欣賞,他曾經稱讚孟郊的詩歌寫得“劌目鉥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掐擢胃腎。神施鬼設,間見層出”,也就是說,韓愈之所以喜歡孟郊,經常接濟他,就是因為喜歡他做詩的時候,愛挖空心思,總是使用常人想象不到的那些詩句。而這些詩句是怎麼來的呢,自然是孟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呆在家裡苦吟,當“詩囚”換來的了。

再說賈島吧,他和韓愈之間的關係,那就更密切了,可以算得上是半師半友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麼,天底下的苦吟詩人,好像都沒錢,孟郊是這樣,賈島也是如此,他生活的清苦,比孟郊更甚,苦吟求句,自然也比孟郊更甚,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被後人當成“佛”來崇拜了。

孟郊苦吟的時候,只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而賈島呢,賈島的苦吟,那是無時無刻不在吟詩作對,隨時隨地都在搜腸刮肚啊。據說,他和韓愈之間的相識,還是很有戲劇性的呢,這個故事,被後人稱為“推敲”的故事。

想當年,他曾經寫了一首名叫《題李凝幽居》的詩,詩中有兩句說是“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他覺得這個“推”字似乎不太好,想改成“敲”字,一時拿不定主意,於是就騎在毛驢上,反反覆覆地做著“推”和“敲”的動作,反覆揣摩,沒想到,他太過於專注了,竟然沒有注意到前面的官轎,因此衝撞了當時的京兆尹韓愈。韓愈是個愛惜人才的人,當他問明瞭情況之後,非但沒有責怪賈島,反而還和他一起琢磨,最後才敲定,用“敲”字更好。其實,用“推”還是“敲”,意思是差不多的,只是這個“敲”字一用,使得整首詩歌,更具有聲音的效果,以動襯靜,更加體現出夜深人靜的感覺,和王維的“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有異曲同工之妙。

據說,就是因為這一次的巧遇,才使得賈島和韓愈成為了忘年之交,賈島曾經受教於韓愈,還曾經在韓愈的鼓勵下還俗參加科舉考試,只可惜累舉不中第,一生鬱郁不得志,只當過長江主簿之類芝麻綠豆那麼大點的小官,雖然當上了官,還是免不了窮愁潦倒。不過,即使如此,他依然不忘苦吟,“盡日吟詩坐忍飢”。想那孟郊曾經因為苦吟,薪水減半依舊樂此不疲,而賈島呢,據說還曾經因為苦吟耽誤了自己的仕途呢。

這個世上,像韓愈這樣的伯樂畢竟還是少數啊,有些人,不僅不欣賞賈島的才華,更兼沒有“宰相肚裡能撐船”的氣量,所以,這便害苦了賈島。有一次,賈島在長安的時候,看見秋風蕭瑟,卷下落葉片片,於是,便詩性大發,隨口吟道:“落葉滿長安”,可是,當他想配個下句的時候,卻又犯難了,找不到合適的句子啊,於是,他便再次進入忘我的境界,冥思苦想,突然想出了“秋風吹渭水”,因此興奮異常,不料想,開心過了頭,因此而衝撞了大官劉棲楚。這件事情的開頭,和與韓愈相撞的那次,頗為相似,只可惜,結局卻不一樣啊,劉棲楚沒有韓愈的雅量,將賈島關了一天,才放出來。

其實,賈島得罪的大人物,還不只是一個兩個呢,他和別人不一樣,別人得罪權貴,是因為政見不同,而他呢,全部都是因為他的苦吟。不光是劉棲楚,有傳說提到,他還曾經寫詩嘲諷公卿裴度,就連宣宗皇帝都不放過,他沒認出微服私訪的宣宗,還說他是鮮食美服,不懂詩詞。就這樣,賈島因為苦吟愛詩,而白白毀掉了自己的前途。

其實,又何止是賈島和孟郊呢,崇尚推敲,講究煉字的人,絕對不只是一個兩個啊。有的時候,一首好的詩歌,會給人一種不可易一字的感覺,天下間的文字有那麼多,每個字,都有很多同義詞,但是,在那種語境,在那種詩意之下,就只有這某個詞,才是最合適的。真正是不可增一字,也不可減一字啊。

據說,詩僧齊己曾經寫了一首詩歌,名為《早梅》,其中有一句說是“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鄭谷提出,要是將這“數枝開”中的“數”字,改成“一”字,意境便會完全不同。的確是如此,既然是早春之梅,自然是罕有之物,尤其是在冰天雪地裡盛開,那是多麼不容易啊,要是用了“數枝”,雖然看上去比較熱鬧,可是,梅花那傲霜雪,凌寒獨立的形象,就會大打折扣了,所以,還不如將這“數”字,改成“一”字,更能寫出雪中早春之梅的神韻,也能夠反襯出詩人踏雪尋梅的喜悅之情。就因為這麼一個字,齊己拜鄭谷為師,稱之為“一字師”。

賈島曾經因為苦吟而巧遇韓愈,因此留下千古傳奇,其實,也不光是他,因為苦吟而結緣之人,還有很多。晚唐的時候,有一個著名的詩人,叫做王貞白,在當時那是赫赫有名的,他曾經寫了一首詩,名叫《御溝》,那是他的得意之作,於是,他便將這首自己心儀的作品,抄寫下來,拿給詩僧貫休看,“一派御溝水,綠槐相蔭清。此波涵帝澤,無處濯塵纓……”貫休看了之後,回答說,這首詩很好,但是,其中有一個字用得不太妙。

王貞白當時聽了很生氣,拂袖而去,眾人都覺得,兩人這交情,可能就這麼完了,可是,貫休卻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還對旁人說,王貞白的文思很敏捷,一定會想到怎麼改的。而且,他還提前寫了一個字在掌心,說那王貞白要是改的話,一定會改這個字。沒過多久,王貞白真的回來了,告訴貫休,自己已經想好了應該怎麼改,他將“此波涵帝澤”中的“波”,改成了“中”。而貫休將自己的手掌攤開之後,上面果然有一個字,寫的正是這個“中”字。

要知道,古人寫詩,講究對仗工整,崇尚形式和意境同樣唯美,在“無處濯塵纓”中,用了一個“處”字,所謂的“無處”,乃是虛指,若是上句用了個“波”字,變成了以實對虛,便顯得不太工整了,而用“中”字,便沒有這個問題了。雖然說,這是兩個沒有什麼實意的詞,可是,古人寫詩之嚴謹,可見一斑,真的是做到了字字斟酌啊。

喜歡寫詩的人,往往會如痴如狂,一看見詩歌,就忘記了一切,似乎是進入了一個逍遙遊的境界一般,所以,難怪孟郊寧願餓肚子,薪水減半,也要在家裡閉門造句,而賈島呢,更是為了寫出一句好句子,三番五次衝撞官轎。晚唐的時候,還有一個詩人,名叫周樸,雖然詩名不甚響亮,不過,要是說起苦吟之性,卻是一點都不遜色於賈島和孟郊啊。據說,他和賈島一樣,喜歡一邊走路,一邊搜尋枯腸。有一回,他在山野中漫步,身邊正好走過一位樵夫,他突然大叫一聲,抓住了樵夫的胳膊,道:“我得之矣!”事有湊巧,這時候正好有巡邏官兵路過,看見了這一幕,還以為周樸是抓住了什麼賊人呢,便擁了過去,最後才知道,原來周樸是看見了那樵夫背上的柴草,所以想到了一句妙詩,叫做:“子孫何處閒為客,松柏被人伐作薪”,官兵哭笑不得,這才將樵夫給放了。

聽起來像笑談,說起來像傳奇,可是,那卻很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啊,雖然說,過分講究雕琢,崇尚苦吟,未免變成了“尋章摘句老鵰蟲”,這也並不足取,可是,保持一顆嚴謹之心,用一種嚴肅認真的態度來撰文寫詩,卻一點都沒有錯。古人為了筆下的每一個字嘔心瀝血,“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可是,現如今的人們,吃慣了快餐,過慣了快節奏的生活,恐怕真的很難像古人那樣傾心於文字了吧。別說推敲琢磨了,有的朋友,不注重錯別字的修改,不在乎“的、得、地”之類虛詞的使用,不留意標點符號是否正確,這樣的文章,即使用再多華麗的辭藻,也未免讓人覺得白璧有瑕,算不得是曠世傑作。或許,我們真應該安靜下來,學學古人那種不放過一個字,將全身心投入到文字中的苦吟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