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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精姑娘的月亮河散文隨筆

紅土坪西頭蜿蜒綿長的峽谷裡,霧氣茫茫。月光藏在霧後,使一大片幾乎靜止的白霧像乳白色的輕紗籠罩在青山綠水之上。透過那些白霧,我彷彿能夠看到春天裡才有的許多令人掛懷的東西。西山丘林裡的映山紅,紅花嫵媚嬌豔;東坡地裡的百合花,高高舉著白色的“喇叭”;溪水邊的河花招展著一簇簇捲曲的大紅觸鬚……然而,此時此刻,那一些剪影都成了美好的回憶。

蛇精姑娘的月亮河散文隨筆

我和父親正走在去碾坊的山路上。逶迤的陡山路破爛坎坷,父子倆像兩隻擺腦殼蟲一前一後晃動著。碾房在河對岸文公堖東頭最下角的“水碾壩”邊。那條河,我喜歡叫做“蛇精姑娘的月亮河”。我的家在南山半山腰的伍紹周,離河邊岸堤大約有兩公里。咱們要下河邊,順著岸堤走很遠,再從碾房對面過月亮河,登上一段石階後,碾房就到了。

此時,我們像仙人一樣“騰霧”下到了溪邊,正走在河堤上。我看著父親的背影,心裡不是滋味。雖然我很小,但是,我對父親的往事也知道一些。由於爺爺成分不好,父親早早就輟了學。老師、同學上門勸說父親,他硬是沒有返校。之後,父親參加了空軍招考。體檢時,因頭頂頭髮叢中查出針大一小塊兒“自留地”被淘汰了。聰明的父親只好自學了木匠、瓦匠手藝,在隊裡隊外來回倒騰。有時候,他帶著全家人到馬虎界山腳下做泥工,有時候回隊裡務工。而這個時候,父親已經回到了隊裡。對許多人來說,白天出工,晚上碾米,是常有的事情。我一邊想著心思,一邊儘量跟緊父親的大步子。

白霧瀰漫著河谷,輕風拂面,我的視線能夠朦朧地瞧見對岸的情況。文公堖很明顯的標誌是有一座十分凸出的斷崖。斷崖絕壁直上直下,相當高,雜草灌木稀疏。也許是由於得到陽光照射的機會相對比較少,那絕壁給人的印象總是暗幽幽的。絕壁下的路外是一片農田,裡面正長著高高的綠油油的秧苗,一隻秧雀正在歡快地鳴叫著。也許是絕壁形成了迴音壁,那秧雀的鳴叫聲高低婉轉十分巨集亮悅耳。

我感受著午夜的清涼,聽著犬吠、鳥鳴和溪水的歡騰,一路跟著急匆匆的父親,很快就到了碾房裡。咱們家的兩半籮筐穀子正在碾,碾房裡一直響著“咂咂嘎嘎咕咕嚕嚕”的聲音。碾坊外三面是田,裡田外是小山坡,小山坡平地上是油榨坊。伺候這些寶貝的,是我們家的鄰居水生。他住在油榨坊的西頭,屋子裡正亮著昏黃的煤油燈。水生的身材魁梧,性格內向,一年到頭幾乎都赤裸著上半截身子,腰間總繫著一條軟綿綿的細長粗布腰帶,給人一種鬆鬆垮垮的感覺。水生有一個兒子,年紀輕輕的,就過世了,兒媳改嫁了,水生的婆娘也瘋了,所以水生一貫寡言少語,很少串門。這個時候,他肯定在油炸房裡休息。

我家在碾坊東頭有五畝稻田。父親看自家的米還沒有碾好,就趁著明晃晃的月光去稻田裡鼓搗。我則一會兒拿起小高粱笤帚掃掃碾槽裡的米,一會兒跑到河裡在石壩上翻上翻下洗澡、摸魚。

這條河流水面平緩,沒有多大的落差。為了讓石碾動起來,鄉親們在合適的地方建了這座高石壩。建好的壩堤使壩裡的水成了神祕莫測的深潭,潭裡的魚密密麻麻,又肥又大,很多人慕名而來。哪怕人人餓著肚皮,水碾壩邊也經常是歡聲笑語,聲震峽谷。伍紹周在水碾壩邊有一個廢棄的石灰窯,窯址對岸岸堤坎外的細小雜樹叢邊,水面上長年飄著一塊幹杉樹長排。那是水生的專利品。水生家裡醃漬的酸魚常常有幾大罈子,那些罈子就放置在他的床邊。水生就是做夢,也被酸魚味道薰著。除了心裡苦,肥大的魚兒使水生的小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

當我還在水裡樂不思蜀時,父親回到了碾房裡。我急忙溜上岸跑進了碾房,一邊抹著小臉上的水珠子,一邊閃動著明亮清澈的小眼睛問:“爸爸,好了沒?”他回道:“快了,差不多了。”父子倆正說著話,遠處的水生在沒有房門的門口邊出現了。他朝碾坊方向看了看,見有大人,便沒有吱聲,轉身朝裡屋走了。石碾仍然“咕咕嚕嚕”地轉著圈圈,父親抽著喇叭煙,瞪著眼睛,似乎他的心裡也有一副沉重的碾子在轉動著轉動著。須臾,他又走出了碾坊。猴子性格的我本來就閒不住,一見父親走了,便一屁股騎在碾傘上任憑碾子轉悠,耳朵聽著月亮河急流的訇響,小眼睛環顧著月光與碾坊。

水碾落座在河堤小道的要道上,由幾根高高的粗圓木支撐;四下亮堂堂,沒有裝修,青瓦屋頂。一架廢棄的大水車高高擱置在屋架上。碾盤基座外有好幾級長長的條石階,石階下是碾子的出水洞口。壩邊的閘門一落,沉重的石碾就“咂咂咕嚕咕嚕”地轉動起來,出水洞口清亮亮的波濤滾滾,那朵朵浪花像銀龍的銀甲亮晶晶,翻滾著湧出了洞口,湧出了老遠。我常常一看到大人動閘,就飛快地甩著自己的一雙小腿兒奔跑,或者急急忙忙踩著暗色的條石階下到深幽幽的出水洞口頂部,使勁兒瞪圓了小眼睛看那一堆堆銀甲“咕咕咕”鬧騰,似有蝦兵蟹將推浪即將浮出水面來。

我正騎著碾傘,但是,一想到那些樂趣,便跳下去又蹲在碾子的出水洞子口頂看那些激流翻滾。我在那裡玩夠了,又跑到水壩下鬧騰。

壩堤外牆邊經常會有人弄一個捕魚的工具“守具待魚”,坐享其成。那種捕魚工具,當地人都叫“涼筧”,製作簡單,一看都會。就是弄一些樹枝紮成寬寬的木席,兩旁各自配上幾公分的豎欄;之後,將工具與壩沿的流水處對接,按前低後高傾角佈置;再後,就在工具上放一些帶綠葉子的樹枝條,即成。那種捕魚工具常在壩邊可以看到,誰也不知道是誰弄的,誰都可以隨時瞧瞧。我常常蹦躂著跑去拿開溼漉漉的樹枝,一些白髮發的魚兒頓時蹦得比我還歡。如果沒有收穫,我就在涼筧裡玩耍,經常把小腦袋仰面“埋”在水裡,雙耳聽著“嘩嘩”的流水聲,瞪著眼睛看水簾中的陽光金光閃閃。

此時,沒有陽光,卻有月光,我照樣爬進了涼筧裡搗蛋,幾條魚兒被我光溜溜的身子壓得“嘣嘣”直跳。我懶得理會它們,笑呵呵地看著、想著。那些魚兒曾經給我幫了很大地忙。媽媽懷了小弟後,家裡缺少吃的。不管白天黑夜,我想盡了辦法捕魚,尤其是月下捕魚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

月亮下捕魚別有一番情趣。碰上石碾罷工,小河裡的許多地方,水面上的波動不會太大。月亮的光輝裝滿了一小河,水裡的魚兒依稀可辨。十分激動的我順手就拿起扁扁的魚簍和幾坨菜枯香餌往壩下的淺水灘裡跑,趁著明晃晃的月光將魚簍埋進沙堆裡,然後退到附近等待魚兒“會餐”。我站在魚簍附近的水裡,伸長著脖子,瞪大著眼睛,一會兒,一群群魚兒搖頭甩尾地聚集到了魚簍口子邊“開會”,試探,進進出出,全體湧入。我迅速抓住“戰”機,猛撲過去,一手捂住魚簍口子,一手刨開沙石,之後,雙手將魚簍撈出水面,啊哈,魚兒“嘣嘣嘣”跳的震動感像節奏感很強的音樂令人亢奮。那種興奮勁兒非常令人享受,更讓人高興的是媽媽和弟弟不會捱餓了,自己算是“功臣”了,所以我很感謝月亮河。

然而,有一件事卻讓人鬧心,在壩邊總有人講蛇精的故事。故事的發生地就在石灰窯山坡上面的一個溶洞邊。溶洞旁邊有一條未竣工的水渠,水渠邊有一塊奇形怪狀的巨石。傳說,蛇精變成俊俏姑娘的模樣,常常坐在巨石上梳頭。沒有緣分的人,蛇精姑娘梳頭的情景是看不見的。但是,能夠看見她的人,一定會被她帶走。許多人說,我那才十六歲的二叔,和鄰居同齡的孩子就是被蛇精帶走的。大家本來在水裡遊得高興,可是一仰頭就能夠看見那個溶洞的大概位置,想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游泳的興致頓時大減。膽子小的,早就溜了。

而我還聽到了另一個版本。據說,我祖父很富裕。但是,到了我爺爺這一輩,家裡很窮。我二叔為了幫襯家裡,就經常抓蛇賣錢。有一次,他捉到了一條毒蛇,賣到土產門市部,人家不收,二叔就把毒蛇放了。碰巧,這件事被鄰居家的好夥伴知道了,他將那條放生的蛇又捉了回來。結果,兩個孩子都被毒蛇咬住了要害,餓著肚子離開了人世。奶奶失去了孩子,哭得死去活來,無法勸解。爺爺見狀,就跑到手板巖問法師。法師勸慰道,那是蛇精看上了孩子,帶他配婚去了,是天意。奶奶聽說後,只好作罷。

雖然我對兩個版本的故事都知道,對是否有精怪,自己的心裡也有底,但是,每逢一看到那個深幽幽、佈滿雜草藤蔓的大溶洞,我的心裡還是有些發怵。如果自己離那裡遠一些,或者在月亮河裡游泳,高興勁兒早把陰影拋到腦後了。

每逢游泳休息時,我常常坐在長著青苔、光溜溜的大石頭上,將雙腳泡在水裡,看那清清的水面。那水裡不僅有婆娑的古柳、亮晶晶的月亮和星星的倒影,而且逢春時,還有紅的、紫的河花的影子,煞是好看。我一樂呵,用小腳將水一撩,漣漪一起,那些十分迷人的倒影頓時“笑”成了一團。起霧時,一想起蛇精姑娘,我似乎就看見她身著彩裳正從迷霧中翩翩而來。時間久了,我不怕她了,不恨她帶走了我那可憐的二叔。我漸漸喜歡把那條河叫成“蛇精姑娘的月亮河”。

除開那一件事,我能夠想到的樂趣實在太多了。在水裡瘋夠了,我就和一些小朋友把“戰場”轉移到了岸上。幾個小朋友赤裸裸地跑進榨油坊,看大叔大伯們用泛著油光叮噹響的粗鐵圈箍油菜餅;看他們搖起又粗又長的榨油杆,喊著整齊的.號子使勁兒撞木榨楔。那個人多高的“巨獸”木榨十分扎眼,隨著撞擊聲不停地在戰慄。赤裸著上身的精壯漢子們,他們的手背上個個青筋暴露,胳膊上的肌肉鼓著疙瘩。這樣的情景很讓人震撼。榨油楔幾經擠壓,香噴噴、亮晶晶的菜籽油“汩汩汩”往下流,接油的器具不斷髮出令人亢奮地動靜。我經常好奇地看看這裡,摸摸那裡。儘管自己對那些事情司空見慣,但是還是很興奮,因為如果大人們高興,自己總能從他們那裡弄到菜枯做魚餌。

一想到那些事情,我就很開心,將自己“埋”在水裡的小頭伸了出來。轉頭看見石壩、碾坊、油炸坊那些龐然大物,我不禁又發愣:祖輩們為了那些建材,耗了他們多少心血啊?

我正想著,突然,自己的肚子疼痛起來。老爸在喊我了,可是我動彈不了,只好遠遠地對他迴應。老爸一聽情況,馬上急了,匆匆背起我就往坪上的醫院裡跑。

當老爸跑到醫院,只見兩扇舊木門緊閉著。他便將門拍得山響,龔醫生習慣這種熟悉的聲音,急忙打開了大門。幾個人忙碌了好一陣子,我的情況漸漸有了好轉。在龔醫生的叮囑下,老爸又將我背上了回家的路。

我們的異常動靜使坪上狗狗兒的叫喚聲此起彼伏。不知何時,像銀盤一樣的月亮高高地懸在藍天上,曲折綿長的河霧變得淡了許多。幽暗魁偉的馬虎界立地頂天,巍巍的南山像龍一樣莽莽蒼蒼延向遠方,竹園角河堤上那棵粗壯的千年古木高聳著,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熟悉了起來。而去醫院時,我的腦袋裡昏昏沉沉,什麼也不記得。

我一邊看一邊想著,無意間聽到身下的父親有了喘息聲。走著走著,父親就停住了腳步,用他那並不粗壯的手將我的臀部往上託了託,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沉重。父子倆又走了一段路,突然,父親幾個趔趄,雙腳深深插進了水田裡,碎了一田的月光,也碎了我的心。緊接著,父親又是幾個踉蹌,兩人險些一起倒在水田裡。他本能地將我使勁兒穩住,我才沒有從他背上掉到水田裡。父親到底是正值年富力強的年齡段,頓了頓,轉身便上了田埂。他放下了我,和我對視了一眼,他那雙深邃的眼神裡飽含著這人世間最豐富的內涵,足夠讓我記住一生!

我們到了碾房,水生早把碾好的米裝好了,坐在稻草上候著。他見了我們,沉著臉問:“沒事吧?”父親說:“沒事。”他便走開了。父親看了看我,把兩個少半筐米倒在一個筐裡,然後,讓我坐在空筐裡。父親試了試擔子,支點不居中,擔子不好挑。他便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裝進米筐裡,米擔子總算弄平衡了。父親挑起擔子走下了石階,過河。河裡的石墩老遠一個一個,有的石墩不僅有些偏遠,上面還長著苔蘚,很滑。父親挑著我,往對面的石墩用力一邁步,兩隻籮筐便晃悠,他的身子也隨之晃動不已。父親拼命穩住身子,咬著牙緊接著邁下一步。一步一步,就這樣,父子倆像度鬼門關一樣上了月亮河對岸。一路坎坎坷坷,到了上坡處,父親歇了一口氣後,又挑起了沉甸甸的擔子。每走一段路,他就喘著粗氣將扁擔轉一下肩,一路如此反覆。扁擔的兩端不停地顫抖著,籮筐被路兩邊的小樹枝、荊棘弄得一片亂響,似乎是在考驗父親的韌勁兒。

好久,父親走到了涼水洞邊晃悠著,陡然,峽谷裡響起了母親的高喊聲,還在陡坡下的父親急忙迴應。然而,父親的喉嚨裡像是堵住了一團黏乎乎的東西,使他費勁兒喊出來的應答聲不僅音量低,而且含混不清。父親使勁兒清了清嗓子,又用力迴應了一聲,雖然音量有所提高,但是,根本不足以讓我母親聽到。父親只好無奈地放棄了再次迴應的想法,將扁擔又轉了一次肩,拼勁兒往石階上一步步邁。母親高喊了幾嗓子,見沒有迴應,也作罷了。

月輝將父親的身影越拉越長,我坐在籮筐裡瞪著小眼睛看月亮河越來越遠了。

終於到了家,母親抱著小弟弟站在塔邊朝著坡下的方向,正眼巴巴地望著。她見了父親,忍不住“責怪”了幾聲:喊你,你也不答應。父親低著頭一邊轉扁擔,一邊回道:答應了,太遠了,你聽不到,這不回來了。一家人攀扯著家常,回到了屋子裡。

屋子外的月光到了南山西頭,月輝將西屋鄰居家日趨腐朽的空房房影拉得很長很寬。西屋外角遠處的古梨樹用它的繁枝闊葉將月光揉成了碎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片斑駁,像極了我對月亮河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