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散文

“生活是一口大染缸，會將人染得形形色色，我希望你們染上絢麗的色彩。”在母親語重心長的教誨中，我被婚姻的紅線牽入了他的家門。生活中儘管我們很少吵架，但牙齒碰嘴的事偶爾還是會有的。

那一次，為了我的函授學費，我們第一次意見不和。場面雖然不是很緊張，語氣也不生硬，更沒有火藥味，但他的立場和態度是堅定、明確的——要我放棄學習。為了供我上學家裡已經傾其所有、捉襟見肘了，再說對他而言我已經成家了，早錯過了學習的機會，現在更是為家庭創造財富的時候了。他兄弟六個，我們剛結婚就被家裡分出來經濟獨立，生活自力更生了，家裡分給我們的是結婚時所有的外債。我做代課教師每月工資僅僅壹佰塊錢，況且還不能如期發放。家裡的收種、農藥、化肥都要開支，孩子的奶粉也迫在眉睫，我非但不掙錢還要交學費，巨大的生活壓力讓他沉默寡言，他第一次希望我放棄學業。他收起了我所有的課本。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我心裡悶得慌，我真的該放棄嗎？我不甘心。為了函授學習，我起早貪黑、夜以繼日，已經堅持了近三個年頭，眼看著要畢業了，這是說放棄就放棄的嗎？就像一列開往目的地的列車眼看要到站口了，目標就在眼前可突然拋錨了一樣，不能不說很遺憾。我躊躇、彷徨，夜不能寐。

冬天的山村，夜晚來得早，莊戶人家吃完了晚飯，不是串門閒逛，聚在一起聊聊天或者看看電視，就是儘早的進入夢鄉。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心裡被一塊大石頭沉沉地壓著，喘不過氣來。真的要放棄嗎？那我不就是一個純粹的村婦了嗎？不就像門前那個女人一樣，時常蓬著頭髮趿著拖鞋，坐在一大群人中間開著粗魯的玩笑，高聲談論的女人嗎？窗外是茫茫的暗夜，月光淡淡的並不透亮，讓這山村的夜晚憑添了一份淡泊和寧靜。我憋得慌，索性起身推開門，沿著鄉村的這一條土路一直向前走，向前走，一直……這條路是我結婚時的來路，也就是沿著這一條路，我走進了他的家門。我被他的赤誠和豁達感染著，我一直嚮往做他的新娘，渴望著和他一起用勤勞的雙手繪就人生美好的藍圖。

儘管有月光，但夜還是朦朦朧朧的，那些有形的無形的樹，張牙舞爪地佇立在這一張清晰又模糊的幕布裡，鑄就了冬天夜的別樣景緻，演繹著人間的另一種風情。徜徉在這一條小路上，我沒有了方向，沒有了目的地，只是一味地朝前走，腦子裡一片空白。不覺間出了村子，這是一條通往鎮子的路，沿途有一片墳地。要是在白天的話，或許還有幾隻野狗在墳頭相互撕扯，為了爭奪那些人們祭祀後遺留的食物而打鬥，間或還有幾隻野雞撲稜著翅膀，從墳頭的雜草叢中飛了起來，鳴叫著箭一樣的穿過田野飛向遠處，淹沒在枯黃的草叢中。可此時周圍沒有一絲的響動，越發感受到了夜的幽靜。一堆堆的墳頭寂寞在這暗夜裡，充滿了陰森和恐怖。此時在這一條路上漫無目的的行進著，我完全沒有往日的膽怯、心悸和毛骨悚然，也不管這暗夜帶給了我多少的恐懼。人死了，到底有沒有魂魄呢？我不由得在思索這個問題。到底有沒有前世和今生？我的前世又會是什麼？會不會有感知？我不由得想起了魯迅先生給那個走在時代前沿的勇士墳頭平添的那個花環，他有感應、在乎嗎？一切皆在我的遐想中。我沒有答案。

繞過墳頭到了十字路口，面前是一條東西走向的柏油馬路，這是211國道的入口。寬闊平坦的路面像一條帶子樣的延伸到遠方。路的盡頭是繁華的都市，那裡有著現代化的建築，有閃爍的霓虹燈，有沸騰、喧鬧、不眠的人群，有高節奏的都市生活，可那是別人的居住地，與我無關。面對著一輛輛疾馳而過的汽車，刺眼的車燈劃破了夜幕，瞬間消失在了路的盡頭。我選擇了路邊的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夜是寂寥的，幾顆黯淡的星星掛在天幕上，搖搖欲墜，它們眨著疲倦的眼慵懶地俯視著地上的我。這時唯一喧鬧的是偶爾穿行過往的汽車鳴笛的聲音，打破了這夜的靜寂，引來了附近村子裡的幾聲狗的`狂吠。在這茫茫暗夜中，只有這束微弱的車燈向遙遠的路途傳遞著一絲微弱的光，照亮了夜行人前進的路。

我一直在想：人的意志在困境面前、在逆境中，到底有多少的韌性，能堅強到什麼程度？是玻璃一樣的脆弱易碎呢，還是像皮筋一樣的無限延伸、持久？這時迎面開過來一輛大貨車，我想我就這樣無所顧忌的衝上去的話，結果會怎樣？是隨著一聲巨響，我被重重地衝擊到遠處，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還是在空中打著旋，如同一枚輕飄飄的枯葉一樣，在空中化成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飄然落地呢？我做著種種的假想。假如一切如我所想的話，直到天亮也不知道會有多少輛車從我身旁駛過，從我身上壓過、碾過，我血肉模糊，平鋪在地面上，那將不再是我。平日裡，我曾有意或無意的目睹過小狗小貓在穿行馬路時，就這樣的被呼嘯而過的汽車碾壓了，路面上開始還有斑斑血跡，隨後只剩一張癟平的皮毛緊緊的附著在青色的柏油路面上，連一具完整的屍骸也不復存在，再後來，什麼都沒了。

人活著就要有志氣、有理想、有憧憬，才會有未來，這樣人生才是充實的。可一旦死了又會有什麼呢？與貓和狗又有什麼區別呢？伴著一聲長長的鳴笛，我的心被帶走了，帶到天邊，飄向遠方。

死是輕而易舉的，唯有生才是不容易的。驀然之間我想通了，與其輕飄飄的去死，不如就這樣艱難地活著，身體是本錢。生命誠可貴，只有生命的存在，一切美好的遐想才會有承受它的載體，未來才會有希望；只有生命的安然無恙，一切都不足為懼。困難只是暫時的，就像天上的陰雲，總會被微風吹散，總有撥雲見日的時候。就像這無盡的暗夜，儘管猙獰、恐怖，不可一世，但黎明總會到來，太陽總會升起的。對生命有了新的感悟和思考，我釋然了，不再懼怕暗夜的黝黑。我的心膨脹的厲害，熱血在脈搏裡激烈地跳動著，如汩汩的清泉奔騰狂湧。

我沿著來時的路飛奔回家。看著酣睡的丈夫，望著熟睡的孩子，感受著他們均勻而平靜的呼吸，我告訴自己暗夜只不過是一張虛張聲勢的網，它飄渺虛幻有形無實，終究是要被黎明所替代的。

為了攢夠我的學費，他拼命地出攤做小本生意。每天早出晚歸，用力地蹬著從舊貨市場買回來的那輛人力三輪車，身體弓得像一隻煮熟的大蝦一樣。白天出攤，同顧客討價還價；晚上穿梭在農貿批發市場，淹沒在人頭攢動的商販中。生活的重擔壓得他過早的彎下了腰，頭髮開始大把大把的脫落，他在努力地支撐這個被貧困籠罩的家，成全著我的希望，面對生活他是不屈的。他的努力付出，讓我百感交集，作為妻子，我非但不能為他分憂，還在他的肩頭又重重地壓了一擔，這無疑是雪上加霜，我的心似烈火焚燒一般煎熬著。他起早貪黑，晚上獨自一人把從市場批發來的水果、蔬菜等分類裝箱，還要趕在黎明之前送到火車站，一部分送上火車，被列車員帶往天南海北，剩餘的一部分還要在天黑之前在大街上賣掉。夾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感受著那些所謂的高貴顧客的不屑一顧甚或挑剔、鄙夷的眼神，他努力地降低著自己的自尊，掙扎在了生活的邊沿，風餐露宿、飽經風霜。數著一沓用辛勤汗水換來的毛票，他很滿足。又有誰知道他這是在用心成全著另一個人的夢想，併為此疲於奔命呢！

生活是殘酷的，也是公平的，只要你付出了，你就會得到回報。終於在開學報到之際，他攢夠了我所有的學費。捧著這沉甸甸的血汗錢我無所適從，心裡有說不出的痠痛。他憔悴了，面色蠟黃，醫生說這是嚴重的睡眠不足、營養不良造成的缺鐵性貧血。這是一個男人養家的責任心，更是他支援我的決心，是一份讓我用生命也償還不盡的債務！

我的心被滿滿的感激和愧疚困擾著、充斥著，沉沉地壓著，已經到了足以讓我窒息的程度，這是一份超越了用語言表達的感激。我欠他的，他在用心血用他全部的生命放飛著我的希望，成就著我的夢想。我如同一隻升在藍天裡的風箏，天空是遼闊的，那條長長的扯線被他緊緊地握著，為了讓我飛得更高，他努力地掌握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