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歸來散文

一

一隻蚊子恰到好處地把我弄醒。它怎麼知道我今天下地必須早起？難道真的有神，會指派一個討厭的小東西唱著歡快的歌到我耳邊？討厭歸討厭，還是得慶幸，沒有耽擱一點點時間。是的，一隻蚊子，不是鳥兒的啾啾，不是知了的不倦。也不是鄰居的吵鬧。哦呵，那個誰說鄰里半夜幹仗擾得睡不成覺？悲劇上演的時候我都不在現場。

雖然如此，我還是紅著眼開啟燈找尋半天蚊子的蹤影。如若讓我看見，手裡的蠅拍恐怕不會留情。

二

土地在召喚，那裡遍地青青，碩果累累，那裡有根。

約好的電話適時響起，是的，早些去，避開猛烈的太陽，避開嗜血的蚊子，早些施肥翻地打壟種植。種下的都是希望，看到的都是未來。

是誰說，掌握了早晨就掌握了一天？那麼掌握了每一天，不就掌握了每一月、每一年？陽光已經露出笑容，霞光的帆已經揚起，行走在空闊的路上格外舒暢！

三

閒散的土地靜靜地等待汗水澆灌。

旁邊是豐茂的枝蔓。豆角揚起月白色的花蕾招搖，番茄墜著沉重的果實不言。瓠子瓜攀爬在竹杆上洋洋自得，空心菜高舉起新長的枝葉要求發言。

鏟去雜草，新施底肥，翻起僵硬，砸碎板結，耬開淤積，找平阡陌。汗水摔八瓣，手心起厚繭。起壟點籽，踩實澆灌。希望一定是落實在土地裡的，明天的美好一定是認真付出過的。

三

清風颳在溫潤的髮絲上多麼舒爽，一縷白雲飄揚在晨光裡多麼吉祥。果然是收穫時節，袋子裡裝滿土地裡長出的圓滿，心田裡裝滿勞作後獲得的甘甜。

四

陽光列車把我從此地載到彼處。我就乘那朵祥雲上回到家鄉，回到那片養育過我的土地上。

土地裡是成熟的麥穗，土地裡是茁壯的玉米，土地上的紅棗閃閃發光，土地上的蘋果甜甜微笑。

我滿眼都是熟悉的腳印，觸手可及都是親人的身影。那是父親的聲音：起床了，收割了！那是母親的聲音：洗手吧，吃飯啦。奶奶的聲息有點兒孱弱：娃娃啊，你冷嗎？快鑽被窩。

父親教兒子像山一樣挺立；母親哺育兒子像塔一樣巍峨；奶奶憐愛孫子像樹一樣長高。

五

我就是土地的兒子。因為父親母親和奶奶都溶進了土裡。

難道因為我坐進辦公室就能蛻變？變也只是外表，變不了本質。改也只是改了方言，改不了習性。羨慕別人的.高大上，是因為自己無論如何還是塊土坷垃。根在哪兒，人就在哪兒，這是天塌地陷也改變不了的。

我知道，我的歸宿就在土裡。

六

無論你在土地上種下什麼種子，它都會給你一個相應的交待。它不會哄你，也不會移形換步長出別的東西。忠誠於土地的答案就是唯一。

你可以有幻想，但你絕對不能把幻想當真實。你別以為你給了土地一分，就讓它報答你十分。你可以哄人、哄天、哄父母老子，但你哄不了土地。“人哄地一時，地哄你一年。”可別以為土地無言，它回答你的話語從來不會遮遮掩掩。

七

當然你可以在土地上種下理想和很早就有的願望。當然土地從來不會讓虔誠待它的人失望。土地是極其認真的，它能讓你收穫意想不到，也會讓你得到人生最坦誠的價值。“哇，它竟然結果了。”“人生第一次種出了自己的一盤菜，太有成就感了！”它就是這樣胸懷坦蕩地叫人得到快慰。

土地總是以最直截了當的方式表達對一個人的喜愛或者厭惡。

總想利用而不想付出的人，想在土地面前耍花樣，門兒也沒有。

八

世界不是神的理想國，自然也不是我的理想國。土地亦如是。

我的理想是土地上只有禾苗，不長雜草；果蔬欣欣向榮，沒有一隻蟲咬；始終朗逸風清，不來蚊蠅騷擾。

但土地上最不缺少的就是雜草，只要有水，只要施肥，只要耕作，頭一個見到的肯定是雜草冒出頭頂。

長出的禾苗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蟲子或者各種病菌，只要是好吃的菜葉，青蟲絕不會放過咬第一口。

菜地或莊稼地裡是蚊蠅最好的避風港、避晒所、棲息地。蚊蠅們怎麼不是聰明的傢伙呢？風大了它們躲藏在禾苗間，時機成熟便一鬨而出撲向可以咬噬的一切生命，特別是皮肉豐厚的人們。

九

其實包容正是土地博大寬廣秉性的品格之一。

雜草告訴我水至清無魚的道理，只有辛勤勞動，才能揚清激濁。

害蟲告訴我世界本身的混沌，清一色構不成七彩陽光，再美的花朵也有陰影與其相伴終身。

蚊蠅告訴我土地絕不是你自個兒的，它借你駐足、供你生息，也叫其他生命駐足生息。世界的包羅永珍，物質的多樣複合，在每一寸土地上都能顯現。

人，並不是世界的主宰，主宰世界的只有大地。

十

土地的珍貴在於，它供給人生存的必須。它奠定了社會穩定的基礎。它讓人食有米、住有所、行有路。土地的供給，是人類社會進化至今最本質也最基本的依據。

十一

我曾經滾一身土而不在意。那時候我完全與土地接觸。

我忘了什麼時候開始畏懼衣沾土，手打泡，腳沾泥，我還忘了好多。

我把曾經在土地上的苦作為奮鬥的動力，目標是再不吃那種苦。

那些時候我遠遠地望著土地而不願意努力耕作。我躲避著土地，怕收割時的悶熱腰痠，怕打場時的苦晒迷眼，怕剛剛漿洗的衣衫被汗水浸染。我喜歡吃土地裡長出的綠色安全的食物，卻不願意用自己的勞動去換取。我以為金錢可以得到所有的一切。

許多人與我一樣，都在那種燥動的環境裡忘記了自己的根系所在。

十二

當我醒悟的時候，許多美好已經成為遺憾的追憶。

我無法再接過年邁父親手裡的工具替他分憂擔當。我無法用自己汗水澆灌的美味讓母親欣賞。我無法把一個兒子對土地的愛用行動而不是語言表達的淋漓盡致讓父母感受也讓自己心安。

機會在那裡可是我沒能把握。

遺憾在那裡我總是去揹負。

十三

現在，我踩著土地上那麼多熟悉的腳印趕路，我不願意留下更多的遺憾。

我想用自己的汗水澆灌靈魂，讓它長出茁壯與青翠，覆蓋那幾年遺憾光景留下的蒼白與荒蕪。

我聽見老家門口大樹上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我望見土地深處慈祥的面孔微笑。親人們說，只要努力什麼時候都來得及，我們從來不會怪罪自己的孩子。

我眼裡滲出一些溼熱的液體。

我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大聲呼喊：我愛你，親愛的土地！

十四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已然成為時尚。汗水何時變成“美容養顏”的頂目？土地何時走進城市休閒生活的首選專案？

變化永遠。生活是這樣，人生是這樣，時尚也是這樣。

趁著時尚，抓住機會，我又走進土地，我又複習與生俱來與土地的天然親密。

找到了知己，找回了初戀，人生如此快慰的事情怎麼能讓我相遇？

十五

讓我們感謝生活，也感謝命運吧。讓我們感謝時代，也感謝時尚的改變吧。

當那一滴淚水變成汗水，當把勞苦當作甘甜的時候，惠風和暢不就刮在生活的路上？

十六

用勞動收穫炒出的那盤青菜，比一切人間美味都要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