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姥姥散文

姥姥離開我們已四個年頭了。姥姥走的那個冬天特別寒冷，流下的淚水似乎都凝成了冰，天空陰鬱著，颳著陣陣刺骨的寒風，那是天地同泣麼？四年來，在我的心裡，從未感覺姥姥遠離過，閉上眼睛就會見到她的音容笑貌，就會感受到她的溫厚和慈愛。

姥姥出生於1911年，她的幼年經歷了戰亂、纏足，也承受過親人的離殤。先是失去了疼愛自己的父親，而後又失去了親愛的丈夫，錐心之痛並沒有將姥姥擊倒，她反而更堅強了。就在她35歲那年失去丈夫之後，毅然用柔弱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擔，顛著一雙備受摧殘的小腳，含辛茹苦的供養著三個孩子，奇蹟般的竟讓三個孩子都能讀書識字，這在那個艱難困苦的年代，簡直是不敢想象的。舅舅成為了一位當地的名醫，姨媽做了教師，我母親是老大，讀的書最少，但也能識字，進行簡單的閱讀。用我舅舅的話說，我們一直吃的是“學問”飯，之所以在社會上不感到落後於別人，都得益於姥姥當年的努力。

我從小就和姥姥在一起，是在姥姥跟前長大的。母親說，我小的時候十分挑食，加上當時物質匱乏，餓得骨瘦如柴。母親年輕時不怎麼會養孩子 ，還擔心養不活我呢。姥姥把我抱回家去，說也奇怪，在姥姥懷裡我什麼都吃，很快長得白白胖胖的，幾張僅有的幼年照片，留下的都是胖妞的形象。在幼年模糊的記憶裡，我總是跟在姥姥身後，她的大手始終牽著我稚嫩的小手，跟她一起下地，一起去菜園摘菜，一起去麥場晒麥子，一起走巷入戶去串門。

姥姥的手很靈巧，做得一手精緻的針線活 ，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有姑娘出嫁，總會請姥姥幫忙。常記得一個個夜晚，我躺在床上，姥姥坐在我的身邊藉著微弱的煤油燈光，穿針引線，給人家做嫁衣呢。姥姥一邊做著活，一邊給我講著那久遠的故事。後來讀高爾基的《童年》，知道高爾基很感激自己的幼年幸虧有位多才多藝、勤勞善良的外祖母，使他得到了潛移默化的薰陶。我常常回想，也是姥姥的智慧啟迪了我的人生。姥姥滿腦子都是知識，滿肚子都是故事，儘管她是一位僅讀過一天私塾的家庭婦女。記得姥姥給我講過，她嫁去的婆家，公公是位很開明的紳士，提倡無論男孩女孩都要讀書接受教育，自己親自開學堂，讓自己的女兒和兒媳都去學文化，相信讀書能明理。那時社會動盪不安而兵荒馬亂，連命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有心情上課識字，姥姥也就只聽了公公一天的課，認識了幾個字，學會了自己的名字，懂得了讀書的重要，她一生都不曾忘記。

寒冬過去了，在姥姥的童謠裡，春暖花開。姥姥開始用靈巧的雙手，把一根根蘆葦，編織成蘆蓆，編結成蓑衣，換來微薄的收入。記得那時候，最盼望姥姥去趕集，天不亮姥姥就把早已編好的斗笠打包，揹著要走十多裡地到集上去賣。我守在窗前，看裹著一雙小腳的姥姥揹著沉重的貨物，漸漸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姥姥那個弓腰負重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記憶裡。姥姥每次從集市回來，老遠就呼喊我的乳名，她總會用賣斗笠換來的微薄收入給我買回來很多新奇的、可愛的玩具，多是些好看的帽帽，美麗的'頭繩，酸酸甜甜的葡萄，包裝精美的糖果。。。。。。

夏季就在姥姥的故事裡遙望星空，尋找那條雪亮的銀河，和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星。姥姥告訴我好多天文知識、農時諺語，如“春打六九頭，吃穿都不愁；春打五九尾，窮命使煞鬼”；“三星對了門，門前可蹲人”；“頭頂鍋、熱呵呵”；“七月十五定旱澇，八月十五定太平。。。。。。”最有印象的一次，是天空出現了一種罕見的雲紋現象，她說這是“天乾”，預示著將出現澇情。後來我真的從一個文獻中看到了這種解釋，也不知道姥姥是從哪兒獲得這些知識的。

“秋天燕南飛，氣候漸轉涼。”在繁忙的間隙裡，姥姥納著鞋底，度著時光。那時做件新衣服很不容易，會做衣服的人很少，特別是剪裁，其中有一道技術叫做“開肩”，就是現在說的挖領口。如挖去的部位太多，衣服上身後襟就會翹起不好看；如挖去的部位太小，衣服就會起皺穿著不舒服。姥姥挖領口的技術很拿手，常幫人裁衣開肩，總能熨帖舒展。那時候很多人請姥姥幫忙，似乎有個不成文的習俗，挖下來的那塊叫“肩窩”的布，當歸開肩者所有。“肩窩”有句諺語：“男如柿子，女如梨。”那塊小布就像柿子和切開的梨子那麼大。姥姥總是把那些如柿、梨一般大小的布片收藏好。攢下的布片，姥姥總會為我精心拼接縫製漂亮的雲肩，就像現在的披肩一樣，只是小得多。一塊塊五顏六色的花布，像一片片花瓣般拼在一起，精緻到每一枚鈕釦都用絲線滾邊、盤花縫製，而且在邊角上綴滿叮叮噹噹的鈴鐺，一旦穿上跑動起來，花團飛舞，鈴聲悅耳，賺足了小夥伴們羨慕的目光。似乎整個童年，我都是在那叮噹叮噹地鈴聲中愉快度過的。若布片攢得多了，姥姥就將它們拼成不同的幾何圖形，給我縫製成衣服，叫百家衣，說穿了百家衣的孩子好養活，能活一百歲。姥姥做的百家衣十分考究，針腳的大小、排列的順序都有一定安排。一次我看見衣服上都是三個針腳連在一起，一組組的排列，問姥姥怎麼回事？姥姥說那叫散針，希望我穿上這衣服能夠散得開，跑得快。一針一線中蘊含了姥姥多少汗水和心血，承載著多少關愛和祝福呀！

一個個寒冷的冬夜，姥姥總是把我冰涼的小腳丫放在自己的身上，暖了再暖。 不等寒風颳起，姥姥早早就把棉衣棉鞋給我做好了。有姥姥的冬天沒有寒冷。姥姥的家門前有棵香椿樹，有一次在姥姥的呼喚聲中，我從遠處跑來，看見姥姥就站在樹下等我，我牽著姥姥的手，在香椿樹上吊個提溜就爬到姥姥肩上，由姥姥揹著穿過一個黑漆大門，悠悠地回家去了！姥姥的背那麼寬厚，那麼溫暖，趴在姥姥背上那麼舒服！好時光總是過得太快啊，隨著香椿樹慢慢長大，樹冠蓋過了半個院子，我到了該回家上學的年齡。父親來領我，我抱著香椿樹哭天搶地的死活不願意離開，姥姥也哭紅了眼睛，那是人生中最深刻的一次親情剝離的劇痛。

儘管捨不得離開姥姥，但最後還是被父親帶回了家，書總是要讀的。隨著學業的升高，工作的變遷，在後來的歲月裡，我一次次走近姥姥，又一次次遠離姥姥。姥姥總是站在香椿樹下，一次次地等我，又一次次地送我。香椿樹在一年春天，竟然沒有再吐新芽 ，靜靜地老去了。姥姥那年帶著老花鏡為我做好了新婚的被褥，我帶著姥姥的祝福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那年秋天，迎來了姥姥八十大壽，我騎著自行車跋涉上百里趕來給姥姥祝壽，買好的蛋糕在崎嶇不平的路上顛簸得面目全非。時置農忙，舅舅全家都去秋收了，只有我一人陪姥姥過生日，只見她興奮地戴上皇冠，高興得像個孩子，並把壓在箱底的壽衣也找出來穿到身上給我看，家鄉的習俗壽辰穿上壽衣可以延年的。看著穿上壽衣的姥姥，忽然一股酸楚湧上心頭，我明白終有一天，姥姥會離開我的。

姥姥的身軀日漸不再像以前那麼硬朗，臉上佈滿了溝溝壑壑，頭上白髮如雪，背已經彎了下去，手上的面板能拽起很長，捏成一道城牆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女兒，隨著女兒的出生，我的生活開始凌亂了。沒人幫我帶孩子，工作生活都成了問題，八十歲的姥姥再度出征，替我帶女兒，幫我度過了最艱難的兩年。姥姥一直陪伴著我，教會我如何持家，如何做母親，直到女兒要上幼兒園時才回來。以後每年的秋天，姥姥都會託人給幼小的女兒捎來過冬的棉衣。

歲月在流逝，姥姥一天天在衰老，最終敗給了時光。姥姥記憶力衰減得特別厲害 ，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姥姥患上了可怕的老年痴呆症。每次回家，看見她那茫然的眼神，我的淚水就禁不住悄然而出。姥姥沒事做會很著急，於是我找來口罩拆開，讓姥姥把一根根棉紗抽下來，告訴姥姥我需要用棉線的。姥姥每天不停地抽呀抽，每當我回家就會拿給我看她的成果，今天又抽了一大把呢。我像鼓勵孩子一樣，誇姥姥真棒，她就會很高興。隨後那些棉紗都讓我做了抹布，擦了桌子，希望天堂的姥姥知道真相後原諒孫女的不敬！

也許是我們不夠孝敬，或是照顧不周，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姥姥還是走了，在親人的守護中，她安詳地閉上了眼睛。最疼我的姥姥離去了，奔湧的淚水打溼了衣襟，結成了硬邦邦的冰。親友勸我說，姥姥九十多歲了，高壽了，已經是喜殯了。可是失親之痛又怎麼能夠承受得起！

當一切平靜下來，關於姥姥的記憶，一幕幕更加清晰起來。昔日的香椿樹一次次回到我的夢裡，幼年的那件雲肩成了最珍貴的收藏。姥姥，你在天堂還好嗎？我知道你一定在看著你心愛的孫女，有著太多牽掛。姥姥放心吧，孫女一路有你同行相伴，如今的我已經長大懂事了，你不要為我擔心。

每當我上網開啟qq顯示95 歲，就知道姥姥與我同在，有姥姥相伴的人生很溫暖，不孤獨！ 深深地懷念姥姥，願姥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