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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村東頭的那塊地散文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收麥,是莊稼人最農忙的時候,那轟隆隆收割機厚重的鳴叫聲,急切切糧販們清亮的吆喝聲,爽朗朗鄉親們輕鬆的笑語聲,一齊彈奏著現代夏收的進行曲,只是這樂曲已經不是過去那種婉轉纏綿的曲調,如今流瀉出來的是明快和緊奏的旋律。幾天的時間,今年的場活就都拾掇的利落停當,當村莊恢復了昔日的平靜時,田野裡留下的是無限的空曠和惆悵。

守望村東頭的那塊地散文

家裡的地栽了些桃樹後,剩下的我都種了小麥,算上村東頭的那一片,共有三塊麥地。“小滿”前後的雨水,讓今年的麥子熟的齊茬統一,所以收穫時間都攢在了一起。收割機進地總共不到兩個小時,三塊地的麥子全部都是淨顆顆,在地頭裝袋,順手賣給糧販後,隨著那麥粒清香氣息的淡淡散盡,下一場淡暖清歡的生活奔赴繼續開始著。

在往年,村東頭的那一片麥田,比塬上大面積的麥子收割要早一星期多。這片麥地,地勢較高,因坐北朝南顯得特別向陽,我每次站在村道中的柏油路上,向東瞭望,遠遠就能看見那塊不規則的地像是一團雲朵,當地裡的麥苗翠綠欲滴時,那雲朵就烏黑密佈,彷彿能扭拽出幾滴水,當地裡的麥子金黃澄亮時,那雲朵就燦爛輝煌,宛如能折射出幾縷熒光,雲朵的變化演繹著麥子成長的層次。這塊地,父親耕種了大半輩子,如今,我還仍然在辛勤的勞作著。

這塊地是家裡的老自留地。父親在世時曾說過,在“大鍋飯”的時期,每家都會留有一塊土地自己耕作。當時這塊地離村子較遠,地質貧瘠,別人不要,自然就留給了憨厚的父親。那幾年,生產隊肥料缺乏,種的麥子產量很低,每畝僅有二三百斤,除去給糧站交完公購糧,留足下年的籽種後,待到夏收結束,分到自家屋裡的小麥沒有多少,經常過的是“辛辛苦苦大半年,跟著碌碡過個年”的艱難日子。同樣,分到各戶的自留地面積也不大,更沒有錢買肥料,年年的收成就是幾鬥多,儘管平時省吃儉用,可大多數家庭到“小滿”前後,青黃不接之時,吃的糧食就斷了頓,只好憑藉隊裡的糧才能支撐到新麥下來。父親平日很勤快,他堅持每年都給這塊地施土肥幾次,土壤肥沃,因此麥子長勢一直較好,加上這塊地位置特殊,採光透風良好,當其它地裡的麥子還在灌漿鼓粒時,這裡已早早的漿飽籽圓了。成熟後弄完這片麥子,父親給家裡留些暫時夠吃,其餘的全部借給了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就是這片簡單的麥田,解決了人們當時的饑荒之困,父親對它似乎有著一種感激的情懷。

實行生產責任制以後,家裡又分了些地,但這塊自留地始終還在種著。我從高中畢業後,就安心的務農,跟著父親雖然學了很多農作上技術活,可咋樣用杆子釤麥卻始終沒有學會。那幾年,村裡還沒有聯合收割機的出現 ,家裡種的十幾畝麥,年年都是父親用麥杆子釤倒後碾軋。說到杉麥杆子,它是家鄉祖傳的一種收麥工具,由竹筐、木架、釤刃片、拉繩、木把組成。一個7字型的長木手把連線著一個盛麥的半弧形竹筐,竹筐底部和木把短的一邊垂直銜接,並按有一個約一米長,五六公分寬的釤刃刀片,一個木提手用細繩拉在竹筐的底部。父親杉麥時,將杆子置身右側,右腿在前,左腿在後,前弓後墊,右手握住長木把,左手緊拽繩子,用力向左掄,杆子呈弧線型依次動作,麥杆被隔斷時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單調又悅耳,一攏攏麥子順著杆子的來回飛舞瞬間倒下。父親那時身體還好,軀體就像一顆飽滿的麥粒,挺著黑黑的胸膛,流著汗水,一天能釤完四畝多地。到後來有了聯合收割機,機械化代替了人工,給父親就減輕許多負擔。可是村東頭的那塊自留地毗鄰著溝畔,四周的道路狹窄,造成大型收割機不能通過,收穫時仍是父親人工收割,那會有父親在,每年收麥時我的'心都很坦然安穩。

2000年的四月間,父親在和我給村東頭那片麥田噴藥時突感不舒,我就帶他去了大醫院做檢查,結果是他的胃出了毛病,隨即很快住了院治療。住院10多天之後,病情剛有好轉,父親又著急的要出院,誰也攔不住。他說馬上就到了收麥口,龍口奪食時,他心慌在醫院呆不下去。其實父親心裡知道,那時的麥子基本上都使用著聯合收割機收穫,他最擔心的還是那片自留地的麥子我不會收。

那一年,我栽下的蘋果樹有了起色,從醫院回家後,就先忙了果園的活。父親似乎身體好轉了許多,他一個人開始忙碌著收麥前的準備。老院子窯頂有二分地大的場面,平時上面佈滿著雜草,父親仔細清除,鏟高填低,先把地面修理得整潔平坦。那時乾旱,好久沒有落雨,父親把到澇池擔的水,均勻的給地面灑上,最後再撒些麥糠,套上老黃牛拉著碌碡軋,軋一遍後,又灑水撒麥糠,反覆三四遍後,把地面軋的光滑瓷實,晾乾後用來碾軋從東頭地裡收回的麥子是最好不過了。

和往年一樣,這塊麥田仍然比別處的麥成熟的早。麥熟的日子,父親習慣性的收拾好了架子車、麥鐮、釤麥杆子、長繩等,按照慣例,父親會先用杆子釤麥,我和妻子再用架子車裝著往回拉運。到了麥地後,父親就取下杆子,動作嫻熟的釤了起來,可他向前進了兩步,就停了下來,他想再次把杆子掄起來,可胳膊已使不上勁了。我知道,父親已經老了,他原來那飽滿的身體在風雨的摧殘下,已經乾癟消瘦 ,釤不動了。父親無奈的放下了杆子後,右手把鐮刀拿起,匍匐下身子,左手向外側一摟,鐮刀伸向高出地面二三指麥杆的根部,使勁朝右一拉,只聽見“蹭蹭”的響聲,一大把麥子已整齊的抱在左手裡,父親順勢把麥先夾在兩腿間,熟練的抽出一大把,快速分成兩小撮,將麥頭對著打個結,然後把麥杆拉開成180°,手中便是一條簡便的“捆麥繩”,接著把夾在腿中的麥子放到繩上,拉緊麥杆捆綁,最後把兩股麥杆根部朝一個方向扭著別進繩與麥捆的相接處,一個完整結實的麥捆就這樣形成了。父親割一會累了,直起痠痛的腰捶幾下,回頭看看躺晒在陽光下的麥捆,又往前割著。看著父親收麥的動作,機械中略顯遲緩,一股酸澀之情溢滿了我的心窩。一響午,父親終於割完了那片麥子,接著又和我們把運回的麥子攤在場上晾晒。父親攤麥薄厚一致,每隔一小時,他還會用木杈統一翻一遍,把麥子像烙油餅一樣翻個個,確保晾晒的均勻。記得當時的麥子不太乾,晚上繼續攤著,為了防止半夜下雨,父親堅決要和我一起睡在場上。不一會,我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但父親卻沒有睡踏實,半個耳朵醒著,聽見起大風了,他撲稜一下子起來,一個人把攤著的麥子堆成小垛,單怕讓雨淋溼。等到我醒來,他已經都垛完了。可那天晚上的雨最終沒有來。

第二天早上,晨曦初露,場上的溼氣剛一消退,父親就催著我把麥子又攤晒開來,到了中午兩三點時,麥杆和麥穗似乎晒的快熟、快酥了,父親拿著一根麥穗在手心裡撮過後說能軋了,他就戴起草帽,一手捧著牛糞罩濾,一手揚起鞭子,吆喝聲中老黃牛拖著碌碡,以父親為圓心,以人到牛的距離為半徑,順時針轉著圈圈,迴圈性的開始碾麥。看見牛尾巴就要翹起來,他迅速用牛糞罩濾去接,生怕牛糞汙染了糧食。我在旁邊打著下手,碌碡軋過去的,我在後邊把軋實的麥秸杆翻翻,等著再軋過來。按照父親的指點,把厚處的麥秸隨時挑到薄處攤平,如此重複四五次,麥穗碾散開了,顆粒滴落下來。最後挑麥秸時,父親還不斷的叮嚀,要摩挲著挑,不能把麥粒捲進去,完了把麥秸堆成又圓又正的麥秸垛,風吹不歪雨下不透,讓我們平日用作柴火燒鍋。起風時大多在晚上。等到風來了,父親趕快拿著木掀揚場。碾出來的麥堆成了一大堆,父親站在下風頭,用木掀將麥粒和麥糠混合物迎風揚起,在空中划著一道美麗的弧線,有風的吹拂,金黃的麥粒形狀就像一條雨後的彩虹,垂直的灑落地面,而麥糠則像冬天裡雪花,紛紛揚揚的隨風飄逸遠處。不大一會,乾淨的顆粒就出來了,那一年收成還行,麥子裝了六大袋,讓父親很是欣慰。

父親是拖著有病的身體,幫著我弄完那塊地的麥子,這也是他臨終最後一次為我收割、碾場、揚麥。那一年忙罷後,父親的病情就加重了,秋後離開了我。他在彌留之際,和我說了很多話,特意交待我不要再種村東頭的那塊地,怕種了麥子我不會收。淚水模糊中我答應了他。但在第二年的春天,村裡有人買了臺挖掘機,我便用它修好了收割機能進去的路。時至今日,我還種著這塊父親留下來的地,再也沒有為自己不會收麥而發愁過。父親的墳墓也在那塊地的旁邊,每年收完麥子,我都會帶把麥穗在墳前祭奠他。我會給父親說說當年麥子的收穫情況,告訴他收割機已經能收這裡的麥子,讓他不要再操心。一想起父親,他在地裡收麥的情景又浮現出來,我禁不住淚水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