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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畝地散文

“二十五畝地”,在瓷鎮的橋南。它既是地名,也指地塊兒的大小,更是良田的代名詞,是橋南人眼中一塊兒極具特殊意義的田地。因此地塊兒有二十五畝,橋南人便以其畝數為之命名,該名始於何時,未有人做過考證。

二十五畝地散文

一塊兒地二十五畝,若放在平原或是稍開闊些的地帶,根本算不得什麼,也不會有人用叫起來顯得有些拗口的五個字專門為其命名。可這二十五畝地卻是在瓷鎮,也就具了頗為不同的意義。

瓷鎮居於八百里伏牛山之尾,四面環山,鎮區便是眾山環繞下的凹地,形似農家所常用的水瓢。人們便世代居住在這“瓢”裡。你若上了鎮內最高的南山,舉目四望:鎮子以西,群山綿延;鎮子以北,溝谷山峁交錯;偏那鎮子東南,卻是沃野千里的一馬平川。而在瓷鎮這小小的“瓢”裡,現今卻生息著三四萬人,地少人多便成了瓷鎮人永也繞不開的難題。

鎮子裡最低處是肖河,肖河兩岸依次便為民居、坡地。低處修屋築寨,稍高處依勢將山坡地修成旱地梯田。所有的田地,本就是因地隨形開掘而成,自就極難找出塊兒像模像樣的大塊兒地,地塊兒便通常都只是畝把子大,那些能有四五畝大小的地塊兒,就成了人人眼饞的大塊兒好田。

而在橋南,卻有兩塊兒大田,一塊兒十四畝,一塊兒二十五畝,頗令橋南人引以為豪。因了這份自豪,橋南人便以其畝數為之命名。隊裡每次調地抓鬮,社員們也都心中暗暗期許,願上蒼保佑抓到這兩塊兒地中的一份兒,因它的地平土肥,方便收割、晒打。

只可惜的是,我家卻從未抓到過這兩塊兒地中的任何一份兒。我能記起的兩次調地,抓到的不是砂石板兒地,就是蘆葦叢生的水庫窪地淤田。我們每年飽含希望所播下的種子,長出來的作物不是孱弱就是泛黃,每畝地打上三百斤麥子就已經算得上是豐產。一家五口分得的兩畝半責任田,夏、秋兩季所收的糧食,也僅是勉強夠家人吃上半年。於是,每每路過“二十五畝地”,心中便會升騰起一種渴望:要是我家的地分在這塊地裡,那該有多好啊!

只是,那塊被喚作“十四畝地”的大田,在我十歲左右時,便因隊里人口激增,那些孩子眾多的人家,原先所居的老屋舊宅早已住不下了,漸就被隊裡劃作了宅基用地,被那些家裡房少兄弟眾多的人家,你剌一塊兒,我占上幾丈,硬生生東割西分給劃拉殆盡,成了一處處宅院。

有能力的,很快就立起三間正房,扯上院牆便成了一院人家。那些眼巴前財力不足的人家,就先將正屋的地基下了,喚作“紮根腳”,爾後就在旁邊先湊合著蓋起兩間廂房,雖無院無正房,卻好歹也算是個窩了,好不好看暫且不管,人先住進去再說,也算一處宅院,立住了一戶人家。

沒出幾年,原本好端端的一塊兒大田,就被各家立著的諸般形色屋舍、院牆擠滿。因塊兒大地好而聞名的“十四畝地”,再無顆粒糧食產出,僅成了一處地名。

而與“十四畝地”一堰之隔,便是令橋南人引以為傲的“二十五畝地”,兩地塊兒之間落差僅一米餘。因其地塊兒很大,為了行走和收割方便,地中間就專門留出一條可過拖拉機的土路。一條土路將地劈作了兩半兒,每半邊又有數條橫著的'田埂將地隔開,形成更小塊兒的田,各家田埂、堰邊還間植泡桐。一塊兒大大的田,就被這些個路呀、埂呀、樹呀分割開來形成十數塊小田,那些個路、埂、樹也就成了各家田地的邊界,遠看去像極了我上國小學寫漢字時所用的田字格。社員們三三兩兩在各自的“格子”裡勞作,或執鋤,或薅草,或施肥,人們在田地裡,田地又在天宇之下籠著,不用刻意,人們勞作的場面就與天地很自然地融為一體,成為一幅極美的田園畫卷。

那時,我只是覺著地塊兒這樣劃分後,看起來挺美,卻終是找不到合適的字眼或語句來形容它。直到上了國中,學陶淵明的那篇《桃花源記》,讀到“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幾句,恍然發現,這才是我一直所想要用來形容“二十五畝地”最佳的語句,那“阡陌交通”便是表達它最為貼切的字眼兒。

這樣被分割開來的“二十五畝地”,在初春時節最為好看,各家田中麥苗正綠:施肥多的濃綠;肥力差些顯出青淡;勤快人家的壯而富有生機;疏懶人家的苗瘦且色淺;這些長著濃、淡、深、淺的綠色麥苗地塊兒,極隨意地排列組合在“二十五畝地”裡,遠望去就仿如是鋪在天底下的一塊方格子綠毯,煞是好看,使你常就忍不住多看它兩眼。

“二十五畝地”也因著地塊兒的廣大,少不得要在裡面劃設出專用的麥場區域。麥場有二,一東一西,分落得合理且恰到好處,負擔起周圍就近地塊的晒豆打麥之職。瓷鎮作物一年兩熟,夏收麥子秋收豆,兩季作物收割、晒打的時間,前後加在一起也不過月餘時間,月餘的緊張與繁忙之後,除了場邊堆垛起一個個狀若饅頭的麥秸堆和豆稈垛,兩片麥場便歸於靜寂。

這時的麥場,多會淪落成牲口的休息地和它們的飼料堆集場。那些無人要的豆稈、麥秸,就堆垛在場邊上任隨風吹雨打,而飼有大牲口的農家,則會將自家的麥秸堆垛渾圓,頂部大底兒稍小,最上面再用摻了麥糠的黃泥抹上一層,給草垛加上一層泥制雨帽,周遭再剎上些酸棗葛針,防著別家豬拱雞刨。自家用時,就過來挪開葛針,薅拽上些弄回去,薅完依舊將葛針剎好。這樣保護下來的麥秸,啥時來用,都是潔白中透著黃亮,全不似那些無人照管的麥秸垛,一場雨加上風颳日晒,眼見著就成了汙濁的霾灰色。

這“二十五畝地”的麥場,除了牲口會在裡面“打滾兒”撒歡,因離民居近的緣故,也常會成為孩子們的樂園。他們在麥秸垛間追逐、嬉戲,在裡面玩“藏貓虎(捉迷藏)”遊戲。你只隨手將那些不太瓷實的麥秸一掏,就成了一處隱蔽的藏身所,躲進去後再弄些麥秸將洞口封好,極難被發現。甚或有些人怕被找到,就一直躲在麥秸洞裡不肯出來,不論你在外面怎麼找、喊,他就是不吱聲。待他再也聽不到外面的動靜,自己鑽出來看時,才發現天色黃昏,小夥伴兒們竟都走了。而我所最喜的,卻是躺在麥秸垛上看天上的流雲,聽麻雀在麥場覓食時的啾叫。

在“二十五畝地”的西南角上,有一處七八米見方的圓形石砌水塘,水不深,卻有蝌蚪、青蛙。黑黑的蝌蚪,在淺水裡成群結隊扭著長長的尾巴;大嘴鼓眼的青蛙,趴在塘邊的石頭上,肆無忌憚地大聲“吱哇,吱哇……”;田中的農人,熱了會過來淘洗上幾把手巾;勤勞的婦女,忙中抽閒在塘邊的石板上捶洗家人衣物;最為閒適的,卻不知是誰家小娃兒,赤了腳片在塘邊上用手捧捉蝌蚪玩,有膽大的,還會將那蝌蚪活生生放進嘴裡吞下去。據老輩兒人說,蝌蚪性涼,喝了它天熱時不會害眼(紅眼病)。

與此塘兩三米遠的東南角,還有一井,其深不足兩米。因著井上並無蓋子遮掩,近前又挨著麥場,便常有麥秸等物吹落其中,顯得井中的水不甚淨潔,若非渴極,也就少有人願喝這井中的水,井就幾近成了擺設,漸自就荒廢了。

後來,隊裡為提振集體經濟實力,硬是在“二十五畝地”西側麥場上建了一座鈞瓷窯。有了瓷窯,配套的廠房、場地等一應設施都要上,瓷廠建成了,不但佔了麥場,還佔了旁邊一些種著的田。可因著技術、管理等諸多原因,瓷窯卻終未見上效益,半死不活。之後,隊裡又將該瓷窯轉租給他人使用,具體收益如何,除隊長等當事人外,社員不得而知。待我離家若干年,回家再路過那裡,那窯院已是破敗了。

後來,鎮裡退耕還林,誰家的地也都再不讓種了,只在各家地裡象徵性地種上幾株泡桐,每年一畝地給各家補上一二十塊錢糧款,就都算是還了林。“二十五畝地”也重蹈了“十四畝地”的轍,被強勢的人家硬生生東切西割,偌大塊兒好田,就全蓋成了房子。所不同的是,人們蓋房起屋的速度極快,圈起院牆來也毫不手軟,生怕一眨眼就會被旁人佔走半尺去。待我再次探家路過時,已屋舍儼然,除了兩排房子中間留著過車的道路外,全被各家圈進了院子裡,已無尺地可見。

至此,“二十五畝地”已死,僅成了地名,再無它意!就如我現在所住的城市,有一處地方被喚作“良田鄉”,鄉名雖為“良田”,卻只見樓而不見田。而樓邊的馬路,也是橫豎交錯呈“田”字格狀分佈的,卻與“阡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