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老人散文
磨剪老人
磨刀石，小砂輪，小木櫃，矮板凳，一位白髮老人。地上有幾把或雪亮或鏽跡斑斑的剪子、菜刀……
咦，怎這麼熟悉呀？
哦，是磨剪。
因一時匆忙，忘記把鑰匙帶出來，結果，放學後，要到房東那裡……
我不由站住了……
霍——霍——霍——
老人一手緊握剪柄，一手中指食指按住剪尖，來回有節奏地磨著，還不時地舉起，湊到眼前，看看，眯住眼，對著亮光，看剪刃……果然，很快，本已鈍口的剪子也泛著耀眼的光了。再來，再磨幾下……
“好——了——”
老人滿意地抬起頭，似乎是自言自語，見我在旁邊，不禁笑了，我也回給他一個笑臉。
“喲，您可真快哦，謝謝，要多少錢？”
“呵呵，隨便給點吧，一把剪刀或者菜刀兩元吧。”
“少了吧？那多不好意思呀。”
“哪裡呀？我不是閒著嗎？又不是為了賺錢，你，看看，是不是可以？如果不滿意，再磨……”
說話的就是我的女房東呢，她見我也在，微笑著和我打招呼。
“X老師，放學了呀？”
“是，我，麻煩您拿一下房間鑰匙……”
“好的，您在這等吧，我去拿。”
房東笑吟吟地走了，老人麻利地撿起地上一把菜刀，繼續低頭幹活……
又有一位中年大姐拿了把菜刀來了。
“請問，這大缺口能磨好嗎？”
“我看看。”
“缺口太大，但，其他地方我可以保證磨好。”
老人抬頭望望，帶著詢問，意思是說：那你磨嗎？
“好的，那就拜託了，湊合著還可以用，對吧？”
“當然。”
老人充滿自信。
“那，你等一會哦，我把這刀先磨，人家已等了一會了。”
“好的，磨好了我再來拿。”
不一會，女房東來了。
“謝謝您，真的磨快了，我試了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
接過鑰匙，準備離開，但，我還是回頭望了幾眼……
這畫面該是多麼熟悉呀。關於磨刀，關於老人，勾起我童年的回憶：
“而不死呀，而不死……”
一個秋日午後，家裡正在吃飯，門外站著一位老人，大熱天還穿著厚厚的夾襖，白髮蒼蒼，面黃肌瘦，說這話時，手腳不停地顫抖著，顫抖著……
“是您老人家呀？剛來的？快進來,快進來。”
一向熱情好客，且走過臨近許多鄉鎮的父親招呼著老人。父親說他認識老人，老師是某鄉的，幾個兒子都不願意負擔已經有老年痴呆的他，於是，孤獨的老人只好到處磨刀磨剪，討點吃的，間或有好心人也給點米呀錢呀……但，都不多，因為，在90年代初，山區生活水平還不是很好的。老人走路也不太穩當了，要拄柺杖，要擔著點傢什，走幾步，喘一會，走幾步，停一會，您想想，他就這樣常年漂泊在外……
他見人就反覆地喃喃著：而不死呀，而不死呀。當然，都是含糊不清的。說著說著就流淚，就伸出蒼老的手顫顫地擦著眼睛，眼角佈滿白色眼屎。第一次，我們這些孩子是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我們就好奇地跟在他的身後，拍著手，蹦著跳著，學著：
“而——不——死——”
“而——不——死——”
我們還以為是說“兒不死”。大人們會狠狠地瞪著我們，攥著五指，作勢要給我們級個板栗子。
“嚼舌根呀，你們？懂不懂事呀？”
我們還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跑開，嘴裡還在喊著：“兒不死，兒不死。”
我們奇怪，他怎麼就那麼狠心地咒罵自己的孩子呢？
跑得慢的，真的會捱上大人的責罰的，嗚咽著，怯怯地，站著，看著老人。
老人對這些是絲毫不理會的，如果，有人拿來一把剪刀或者菜刀，他那渾濁的眼竟然能放射出一絲光芒，他會小心地慢吞吞地坐下，坐在村口、場院，或者就在某家的弄堂裡，他有條不紊地一一拿出一應傢什，磨刀石呀，擦刀布呀，小板凳呀……然後就開始了，開始磨刀……
奇怪的是，老人拿起剪刀等，手竟然不發抖了，也不再像剛才一樣，嘴裡不停地喘氣，也不再喃喃地說著“而不死”，他很專注，很投入……
旁邊，大人們小聲地議論著，從他們斷斷續續的談話中，我或多或少地知道了點老人的`身世。
“作孽呀，七老八十的，還要出門討米……”
“是呀，你說養幾個兒子有什麼用呢？還不如不養……”
“嗨，聽說他幾個孩子都好吃懶做，他們自己家都吃不飽……”
“可憐的人呀……”
一聲嘆息接著一聲嘆息。這不用擔心老人會聽到他耳朵不好，說話要最大分貝。
“你——看——看——行——不行——”
老人開口了，佝僂的身子沒有動，頭微微抬起，細心地擦拭著磨好的剪刀，然後，像斟酌自己的藝術品一樣，左看看右瞧瞧……
（那時，山村裡經常用到剪刀，因為納千層底時要用）
“好的，我來試試。”
“你，你，去找布，布……”
老人又在喘氣了。
於是，索性找來一塊布匹，當場試看。
“擦——擦——”
“還不錯。”
老人笑了，笑了，久違的笑容呀。
有人端來了一半碗白米飯，勸老人吃點。老人嘟囔著，我聽出了，是說“謝謝”。老人的手開始抖了，他的勺子碰到碗邊，噹噹直響。他不用別人的碗，說是怕自己有病，傳染給人家，他自己帶著有碗筷和勺子的……
年幼的我，看著這一幕，竟然感覺到傷心……
於是，我在後來也看到好幾次老人了，磨剪刀的老人。父親說，他就一直在附近幾個鄉鎮轉悠，他從不白白地向人家伸手乞討，他要自食其力，他說只要能動，爬也要爬出去，他不願意呆在家裡……
聽說，最終，老人倒斃在某個路口，還揹著自己的傢什，磨剪的傢什……
今天，看到磨剪者，我想起了那位老人，那位顫巍巍的磨剪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