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的事兒散文

一

昨天上午，多年女友打電話來，訴苦，說她先生要和她離婚，目前已分居五天，男住兒子房間，其間自薦了兩次，皆被先生嚴辭拒絕，她想不明白，一句話的事兒，怎麼就擔不得呢？是不是早就有相好的，藉機離婚呢？啥話呢，我問，她說他因為喝酒致醉，一怒之下，罵了他一句“有娘生無娘養的王八蛋！”我拼命地止住笑，天哪，簡直一派胡言嘛，好好的男人，咋被誣衊為還沒孵出的那種爬行動物的種類呢。

他們比我們年齡還稍大些，一年中也常相聚，吃吃喝喝地聊聊天，她先生是個很老實耿直的人，品性不差，這個在外面有相好的疑問應該打問號，也四十多歲的人啦，獨生子已讀大三，挺肅靜的日子，卻因一句罵人的話，離婚提到了議事日程。

晚上，我們又聚餐了。既然都接受了邀請，那說明這個男人沒有真心實意地鐵了心要離婚，還有說和的希望，畢竟這麼年多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哪能一刀切斷呢，我欣慰。大家應該也都心如明鏡，大概女友先生也知道他妻會採取連橫抗秦的戰術，都是泛泛地談時事，談班上的事兒。終於酒足飯飽，我就開始曲線救國，切入正題，我誇獎女友身材好，四十多歲了，哪像四十多歲的樣子，倒像個剛三十的少婦，窈窕得很，而且還聰明好學，都四十多了，去年還拿下了國家註冊安全工程師，好厲害呢，唉，有對比就會發現不足，像我整天地啥也不想學習，懶得很。我打擊著自己，藉以抬高女友身價。先生寬容地笑著，也跟著批評了他的“賤內”，你看這胖的，一看就是不進步的樣子。我心裡不服氣地暗罵一句，但還是面露微笑接受他的批評。

女友呢，大概早盼望我提這個話題了，就翻了翻眼皮，斜睨著我先生說，說別提了，有嫌我呢，早就看我不順眼了，咱關上門說句醜話，你那好同學（他先生與我家的曾是中學同學）就想和我離婚呢。

果然，女友先生也開始藉著酒勁傾倒苦水了。我們都知道，他的母親，就是女友口的婆婆已離世三年。他說，小惠（女友名字）罵我是豬呢，無恥呢，甚至拎起棍子真打我呢，我都能接受，也怪咱喝酒太實在，又喝醉，讓她掛念著，咱也知道她不易，但是，我就受不了，她罵我娘，我娘早就不在了，你還罵她，受不了！”說完就紅了眼珠兒。

我們面面相覷，終於明白，原來根源真在這句罵人的話兒上了，罵娘，觸及到了他的底線，勾起他心酸的對長眠地下的母親的深情懷念。我碰碰女友，說小惠也是情急之下才口不擇言嘛，若是小惠真錯了，道個歉就行了唄，夫妻之間記什麼仇呢，床頭吵架床尾和，我太失望啦，還以為真有什麼激動人心的第三者哪！我故意地打著哈哈，女友也就很硬幫幫的語氣說，對不起了嘛，不該罵你親孃行了吧，你娘是真金白銀，貴重得很，動不行，說不得！

瞧瞧，這叫什麼道歉話！明明氣話嘛！

喲，小惠啊，你這態度就不好了嘛，話裡夾槍帶棒的！再說了，那什麼，多大點事兒嘛，說你是無娘養就真無娘養啦，你嘴是幹嘛的呢，除了喝酒吃飯，還是說話的嘛，不會闢謠麼，證明你是有娘養的就行啦！多年好友了，所以我毫不客氣地又批評了女友及她先生。我掃了一眼她先生，看他態度稍有緩和。

好，給功臣倒杯水，消消怒，醒醒酒，這總行了吧！女友說完先咯咯地笑起來，起身挨個地倒了下水。

好，以後別時不時地提離婚的事兒，你不想想，你離了小惠，上哪找實心老意地伺候你的女人？小惠也是，這對男人罵娘，是對男人很大的羞辱，沒聽說前幾年全國聞名的.於歡案？先生也打圓場。

我們魯西鄰縣的於歡連殺兩人，人民最高院重新判決，從一審死刑最後是三年有期，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嫌犯有辱母行為引起公憤眾怒。

皆大歡喜，各自回家。

二

風掠過樹梢，輕輕地，發出颯颯的聲響。夜色一點一點地籠罩下來，街心花園裡，遠遠的樹木、花草，都變得模糊了，黑黢黢的，彷彿隱藏著無盡的祕密，近處的則是路燈下閃著金光，格外耀眼。

因酒店離我們家很近，我們步行去的，慢慢地在街上走著，和先生小聲地說著話。看著這個相伴了二十年的男人，心裡也漸漸明晰起來，為什麼有時一觸及他孃的不太動聽的話兒，他惱羞成怒，彈簧似的跳起來，敢情大多男人都這樣。比如有天問婆婆願吃啥啊，婆婆很坦率地說，願吃紅肉餃子！這“紅肉餃子”我算記住了，還有之前，比如“去點（代銷點）上稱斤卷子（饅頭）”，“願吃常果（花生）銀兒（仁兒）餡兒的月餅”，這挺稀罕的話，我於是常常想起來反覆吟詠把玩，開始先生會氣得小臉兒紅僕僕兒的，拉下臉的樣子，時間長了，雖無奈，但也不喜歡聽，我知道，這些他娘說的話成了黃帝的名諱，在家是不能故意提及的，就像常不小心尿褲子的她坐過的沙發，我們一般人很謹慎再去沾屁股了，你若故意反覆地提及，就貌似有點拿老人尋開心不尊重老人的樣子啦。

但是，對於這種虛構的罵他“有娘生無娘養的王八蛋”，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十分駭人，天地良心，真沒有實施過，所以，我們日子雖貧寒粗陋，但爭吵從沒提到離婚的議程。

一句話兒的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生很多時候，心兒是上了鎖的，無需說明鑰匙，就是隨便找一根草棍都刻印開啟，真的是沒有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