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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垓生平簡介和詞作鑑賞

生平簡介

程垓生平簡介和詞作鑑賞

「程垓」字正伯,眉山(今屬四川)人。蘇軾中表程之才(字正輔)之孫。淳熙十三年(1186)遊臨安,陸游為其所藏山谷帖作跋,未幾歸蜀。撰有帝王君臣論及時務利害策五十篇。紹熙三年(1192),已五十許,楊萬里薦以應賢良方正科。紹熙五年(1194)鄉人王稱序其詞,謂“程正伯以詩詞名,鄉之人所知也。餘頃歲遊都下,數見朝士,往往亦稱道正伯佳句”。馮煦《蒿庵論詞》:“程正伯悽婉綿麗,與草窗所錄《絕妙好詞》家法相近。”有《書舟詞》(一作《書舟雅詞》)一卷。

●水龍吟

程垓

夜來風雨匆匆,故園定是花無幾。

愁多怨極,等閒孤負,一年芳意。

柳困花慵,杏青梅小,對人容易。

算好事長在,好花長見,元只是、人憔悴。

回首池南舊事,舊星星、不堪重記。

如今但有,看花老眼,傷時清淚。

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來風味。

待繁紅亂處,留雲借月,也須拚醉。

程垓詞作鑑賞

這首詞的主要內容,可以拿其中的“看花老眼,傷時清淚”八個字來概括。前者言其“嗟老”,後者言其“傷時(憂傷時世)”。由於作者的生平不詳,所以先有必要根據其《書舟詞》中的若干材料對上述兩點作些參證。

先說“嗟老”。作者祖籍四川眉山。據《全宋詞》的排列次序,他的生活年代約在辛棄疾同時(排在辛後)。過去有人認為他是蘇軾的中表兄弟者其實是不確切的。從其詞看,他曾流放到江浙一帶。特別有兩首詞是客居臨安(今浙江杭州)時所作,如《滿庭芳·輕覓蓴鱸》。誰知道、吳儂未識,蜀客已情孤“;又如《鳳棲梧》(客臨安作)雲:”斷雁西邊家萬里,料得秋來,笑我歸無計“,可知他曾長期飄泊他鄉。而隨著年歲漸老,他的”嗟老“之感就越因其離鄉背井而日益濃烈,故其《孤雁兒》即雲:”如今客裡傷懷抱,忍雙鬢、隨花老?“這後面三句所表達的感情,正和這裡要講的《水龍吟》一詞完全合拍,是為其”嗟老“而又”懷鄉“的思想情緒。

再說“傷時”。作者既為辛棄疾同時人,恐怕其心理上也曾經受過完顏亮南犯(1161年)和張浚北伐失敗(1163年前後)這兩場戰爭的沉重打擊。所以其詞裡也生髮過一些“傷時”之語。其如《鳳棲梧》雲:“蜀客望鄉歸不去,當時不合催南渡。憂國丹心曾獨許。縱吐長虹,不奈斜陽暮。”這種憂國的傷感和《水龍吟》中的“傷時”恐怕也有聯絡。

明乎上面兩點,再來讀這首《水龍吟》詞,思想脈絡就比較清楚了。它以“傷春”起興,抒發了思念家鄉和自傷遲暮之感,並隱隱夾寓了他憂時傷亂(這點比較隱晦)的情緒。詞以“夜來風雨匆匆”起句,很使人聯想到辛棄疾的名句“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摸魚兒》),所以接下便言“故園定是花無幾”,思緒一下子飛到了千里之外的故園去。作者過去曾在眉山老家築有園圃池閣(其《鷓鴣天》詞雲:“新畫閣,小書舟”,《望江南》自注:“家有擬舫名書舟”),現今在異鄉而值春暮,卻感傷起故園的花朵來,其思鄉之情可謂極深極濃。但故園之花如何,自不可睹,而眼前之花凋謝卻是事實。所以不禁對花而嘆息:“愁多怨極,等閒孤負,一年芳意。”楊萬里《傷春》詩云:“準擬今春樂事濃,依然枉卻一東風。

年年不帶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這裡亦同楊詩之意,謂正因自己本身愁怨難清,所以無心賞花,故而白白辜負了一年的春意;若反過來說,則“柳困花慵,杏青梅小”,轉眼春天即將過去,它對人似也太覺草草(“對人容易”)矣。而其實,“好春”本“長在”,“好花”本“長見”,之所以會產生上述人、花兩相辜負的情況,歸根到底,“元只是、人憔悴!”因而上片自“傷春”寫起,至此就點出了“嗟老”(憔悴)的主題。

過片又提故園往事:“回首池南舊事”。池南,或許是指他的“書舟”書屋所在地。他在“書舟”書屋的“舊事”如何,這裡沒有明說。但他在另外一些詞中,曾經隱隱約約提到。如:“葺屋為舟,身便是、煙波釣客”(《滿江紅》),“故園梅花正開時,記得清尊頻倒”(《孤雁兒》),可以推斷,它是比較舒適和值得留戀,值得回憶的。但如今,“恨星星、不堪重記”。發已星星變白,而人又在異鄉客地,故而更加不堪回首往事。以下則直陳其現實的苦惱:“如今但有,看花老眼,傷時清淚。”“老”與“傷時”,均於此幾句中挑明。作者所深懷著的家國身世的感觸,便藉著惜花、傷春的意緒,盡情表出。然而詞人並不就此結束詞情,這是因為,他還欲求“解脫”,因此他在重複敘述了“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來風味”的“嗟老”之感後,接著又言:“待繁紅亂處,留雲借月,也須拚醉。”“留雲借月”,用的是朱敦儒《鷓鴣天》成句(“曾批給雨支風券,累奏留雲借月章”)。連貫起來講,意謂:乘著繁花亂開、尚未謝盡之時,讓我“留雲借月”(儘量地珍惜、延長美好的時光)、拚命地去飲酒尋歡吧!這末幾句的意思有些類似於杜甫的“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脣”(《曲江》),表達了一種且當及時行樂的消極心理。

總之,程垓這首詞,通過委婉哀怨的筆觸,曲折盡致、反反覆覆地抒寫了自己鬱積重重的“嗟老”與“傷時”之情,讀後確有“悽婉綿麗”(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評語)之感。以前不少人作的“傷春”詞中,大多僅寫才子佳人的春恨閨怨,而他的這首詞中,卻寄寓了有關家國身世(後者為主)的思想情緒,因而顯得立意深遠。

●愁倚闌

程垓

春猶淺,柳初芽,杏初花。

楊柳杏花交影處,有人家。

玉窗明暖烘霞。

小屏上、水遠山斜。

昨夜酒多春睡重,莫驚他。

程垓詞作鑑賞

詩中的絕句,詞中的小令,都是難作的。不僅字數少,而且又要有豐富的詩情畫意,所以要字字錘鍊,字字著力,小而精工,玲瓏剔透,才見大家風範。程垓的這首小詞,僅四十二字,正寫得富有詩情畫意,情趣盎然,頗能顯示出“美文”的藝術魅力。

小詞而能鋪排,是這首詞的藝術特點。這首詞要表達的意思極為單一:不要驚醒酒後春睡的“他”。但直接用來表達這個意思的文字,卻只有全詞的最後一句;絕大部分的文字,是用鋪排的手法來描寫與“他”有關係的環境、景物,極力渲染出一幅恬靜、安逸、靜謐的圖畫。起句寫初春景物,交代時令節氣。“春猶淺”,是說春色尚淡。柳芽兒、杏花兒,皆早春之物,更著一“初”字,正寫春色之“淺”。《愁倚闌》又名《春光好》。古人作詞,有“依月用律”之說,此調入太蔟宮,是正月所用之律,要求用初春之景。此詞景與律很相適應。“楊柳”句總前三句之筆,以“交影”進一步寫景物之美,綴一“處”字,則轉為交代處所,緊接著點出這裡“有人家”。從“交影”二字看,這裡正是春光聚會處,幽靜而又充滿生機和活力。

詞的下片首兩句,轉入對室內景物的鋪排,與上片室外一派春光相對應。窗外楊柳杏花交相輝映,窗內明暖如烘霞,給人以春暖融融,陽光明媚之感。而小屏上“水遠山斜”的圖畫,亦與安謐的春景相應。

“小屏”一句,語小而不纖,反能以小見大,得尺幅千里之勢,“水遠山斜”,正好彌補了整個畫面上缺少山水的不足。這正是小屏畫圖安排的絕妙處。此詞一句一景寫到這裡,一幅色彩、意境、情調極為和諧的風景畫就鋪排妥當了。作者以清麗婉雅的筆觸,在這極有限的字句裡,創造了一種令人神往的境界,然後才畫龍點睛,正面點出那位酒後春睡的“他”。“莫驚他”三字,下得靜悄悄,喜盈盈,與全詞的氣氛、情調極貼切,語雖平常,卻堪稱神來之筆。

全詞寫景由遠及近,鋪排而下,步步烘托,曲終見意,既層次分明,又用筆省淨。細味深參,全詞無一處不和諧,無一處不舒適,無一處不寧靜。顯然,詞人在對景物的描繪中,滲透了他對生活的理想與願望,也充分體現了詞人對由景生情寫作手法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就一般常例來看,藝術上的渲染、鋪排,往往會導致語言上的雕琢、繁縟。但是這首小詞卻清新平易,絕無刀斧痕。語言平淡,是程垓詞的一個明顯特點,讀他的《書舟詞》,幾乎首首明白如話,這種語言風格並非輕易得之。況蕙風論詞,曾引了宋人葛立方《韻語陽秋》論詩的一段話:“陶潛、謝朓詩皆平淡有思致。……大抵欲造平淡,當自組麗中來;落其華芬,然後可造平淡之境。如此,則陶、謝不足進矣。梅聖俞贈杜挺之詩有‘作詩無古今,欲造平淡難’之句。李白雲:”清水出芙容,天然去雕飾。‘平淡而到天然,則甚善矣。“況氏然後說:”此論精微,可通於詞。’欲造平淡,當自組麗中來‘,即倚聲家言自然從追琢中出也。“(《蕙風詞話續編》卷一)程垓這首小小的《愁倚闌》,以平淡的語言精心寫景,巧藏情致,具見巧奪天工,終得自然之美,足以為況氏的詞論作一佳證。

●酷相思

程垓

月掛霜林寒欲墜。

正門外、催人起。

奈離別如今真個是。

欲住也、留無計。

欲去也、來無計。

馬上離魂衣上淚。

各自個、供憔悴。

問江路梅花開也未?

春到也、須頻寄。

人到也、須頻寄。

程垓詞作鑑賞

這首詞,是程垓詞的代表作之一。在宋金元詞苑中,僅此一篇,程垓的詞雖傳誦正文,又曾選入《花草粹編》,但因其是一種“僻調”,形式奧妙,寫作難度大,不易效仿,所以後人繼承這種詞風的很少。據《詞苑叢談》記載:程垓與錦江某妓感情甚篤,別時作《酷相思》詞。

上片寫離情之苦,側重抒寫離別時欲留不得、欲去不捨的矛盾痛苦的心情。起調“月掛霜林寒欲墜”,是這首詞僅有的一句景語,創造了一種將明未明、寒氣襲人的環境氣氛。這本來應是夢鄉甜蜜的時刻。可是,這裡卻正是門外催人啟程的時候。“奈離別如今真個是”乃“奈如今真個是離別”的倒裝語,意思是對這種即將離別的現實真是無可奈何。這種倒裝,既符合詞律的要求,又顯得新穎脫俗,突出強調了對離別的無可奈何。這種無何奈何、無計可施的心情,通過下邊兩句更得以深刻表現:“欲住也、留無計;欲去也、來無計”兩句感情熾熱,纏綿悱惻,均直筆抒寫,略無掩飾。想不去卻找不到留下來的藉口;還未去先想著重來,又想不出重來的辦法。鐵定地要分別了,又很難再見,當此時怎不黯然神傷,兩句寫盡天下離人情懷。

下片寫別後相思之深。這層感情,詞人用“離魂”、“憔悴”作過一般表達之後,接著用折梅頻寄加以深化。“問江路”三句,化用南朝民歌“折梅寄江北”和陸凱寄范曄“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詩意,而表情達意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歇拍二句,以“春到”、“人到”復沓盤桓,又疊用“須頻寄”,超神入化,寫盡雙方感情之深,兩地相思之苦。

這首詞中,寫景色的語言不多,較多地敘述離別的感情,語言樸實,不事誇張,卻能於娓娓敘述之中,表達出纏綿悱惻的感情,自具一種感人的力量。這樣的藝術效果,與詞人所使用的詞調的特殊形式、特殊筆法密切相關。其一,此詞上下片同格,在總體上形成一種迴環復沓的格調;上片的結拍與下片的歇拍皆用疊韻,且句法結構相同,於是在上下片中又各自形成了迴環復沓的格調。這樣,迴環之中有迴環,復沓之中又復沓,反覆歌詠,自有一種迴環往復音韻天成的韻致。其二,詞中多逗。全詞十句六逗,而且全是三字逗,音節短促,極造成哽哽咽咽如泣如訴的情調。其三,詞中還多用“也”字以舒緩語氣。全詞十句之中,有五句用語氣詞“也”,再配上多逗的特點,從而形成曼聲低語長吁短嘆的語氣。詞中的虛字向稱難用,既不可不用,又不可多用,同一首詞中,虛字用至二、三處,已是不好,故為詞家所忌。而這首詞中,僅“也”字就多達五處,其他如“正”、“奈”、“個”等,也屬詞中虛字,但讀起來卻並不覺其多,反覺姿態生動,抑鬱婉轉,韻圓氣足。其關鍵在於,凡虛處皆有感情實之,故虛中有實,不覺其虛。凡此種種形式,皆是由“酷相思”這種特定內容所決定的,內容和形式在程垓的這首詞中做到了相當完美的統一。所以全詞句句本色,而其感情力量卻不是專事矯柔造作者所能望其項背的。

●卜算子

程垓

獨自上層樓,樓外青山遠。

望到斜陽欲盡時,不見西飛雁。

獨自下層樓,樓下蛩聲怨。

待到黃昏月上時,依舊柔腸斷。

程垓詞作鑑賞

程垓的《卜算子》一詞以寫情見長,主人公盼望的心情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為失望,她的感情逐漸由平緩轉向激烈,沉默無語到悽切哀怨,直到柔腸寸斷。觸景生情,徘徊悱惻,感情一直沒有完全道破,但作者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思想感情,大家都可從字裡行間悟出。

詞的上片,寫上樓盼望,時間是白天。獨自一人,登上層樓,取登高望遠之意。但極目遠眺,唯見青山綿邈天際而已。“遠”,是青山遙遠,更是主人公放眼所望之遠,得“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句意。自然,所望不在青山,而在於“人”。但是,直望到斜陽欲盡,光線模糊,不能再遠望之時,還是不見那人的影子,連點兒訊息也沒有盼到!雁,用雁作傳書之典,事見《漢書。蘇武傳》。“不見西飛雁”,即沒有盼到從遠方傳來的音訊。“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在外之人,當歸不歸,主人公的情真意切、望眼欲穿、焦急徘徊,種種情緒,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但她並不心灰意冷。於是詞的下片寫主人公於夜色入高樓之後,又獨自走下層樓,在樓下徘徊等候。但庭院寂寂,唯有蛩(蟋蟀)聲如泣如怨而已。以蛩聲襯寂寞,再以蛩聲的悽怨,暗寫主人公的情懷。至此,始寫出主人公的“怨”。既全日翹首樓頭,又繼之以夜,始終不見那人歸來,“怨”所由生焉。詞的最後兩句,寫黃昏月上,這正是與所愛的人相會的時刻,而主人公卻依然形影相弔、徘徊樓下,不見人歸,不禁由怨而悲,柔腸寸斷矣。著“依舊”二字,可見如此盼人,如此失望,已非一日,女主人公的懷念之深,盼望之切,由此可略見一斑。

這首詞所展示的內容主要是:人在遠方他鄉,親人日夜思念,在外呆得越久,懷念之情愈濃,日夜翹首盼望,不見歸來,令人柔腸寸斷。從詞中寫得的“柔腸”和那不勝感嘆的悠悠柔情來看,詞的主人公可能是一位少婦;所思念的人,便是她的丈夫。在這首詞中,作者僅寫主人公在樓上樓下的活動。從此看來,作者似乎是在漫不經心,信手拈來,但仔細一讀,卻娓娓動人,令人難以忘懷。作者熟悉生活,善於揣摩翹望者的心理狀態:白天盼人,自然是上高樓,越高越得其深,南朝民歌“望郎上青樓”是也。當然,也有一直守在樓上的,姚令威《憶王孫》寫“樓上情人聽馬嘶”便是,那是情人偷情,未敢明目張膽,寫的是特定人物的心理狀態。李清照《聲聲慢》“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自是丈夫已死,無人可盼的寫照。所以雖僅寫樓上樓下,已深得生活真實,故語不雕琢,反覺字字真切感人。

●最高樓

程垓

舊時心事,說著兩眉羞。

長記得、憑肩遊。

緗裙羅襪桃花岸,薄衫輕扇杏花樓。

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

也誰料、春風吹已斷。

又誰料、朝雲飛亦散。

天易老,恨難酬。

蜂兒不解知人苦,燕兒不解說人愁。

舊情懷,消不盡,幾時休。

程垓詞作鑑賞

南宋詞人程垓風流倜儻,他曾於一妓感情甚篤,不知為何竟分道揚鑣,但程垓並未因時間的過去而減弱對該妓的思念之情,這首詞就是作者描述了他們倆的愛情悲劇及其對心靈產生的創痛,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作者對該妓的.痴迷!

這首詞,遣字造句,通俗易懂,但其章法藝術卻獨具一格,曲盡其情。上片起句“舊時心事,說著兩眉羞”,開門見山,直說心事,直披胸坎,為全詞之綱,以下文字皆由此生髮,深得詞家起句之法。“舊時”,為此詞定下了“回憶”的筆調,“長記得”以下至上片結句,都是承此筆勢,轉入回憶,並且皆由“長記得”三字領起。作者所回憶的內容,是給他印象最深刻的、使他長留記憶中的兩年事,一是遊樂,一是離別,前者是最痛快的,後者是最痛苦的。他以這樣的一喜一悲的典型事例,概括了他與她的悲歡離合的全過程。寫遊樂,他所記取的是最親密的形式——“憑肩遊”,和最美好的形象——“緗裙羅襪桃花岸,薄衫輕扇杏花樓”。因繫戀人春遊,所以用筆輕盈細膩,極盡溫柔細膩情態,心神皆見,濃滿視聽。寫其離別,則用了三個短促頓挫、迭次而下的三字句:“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作者寫離別,沒有作“執手相看淚眼”之類的率直描述,而是選取了“行”、“醉”、“留”三個方面的行動,並皆以“幾番”加以修飾,從而揭示情侶雙方分離時心靈深處的痛苦和依依不捨。“行”是指男方將要離去:“醉”是寫男方為了排解分離之苦而遁入醉鄉,在片時的麻醉中求得解脫:“留”,一方面是女方的挽留,另方面也是因為男方大醉如泥而不能成“行”。作者在《酷相思》中曾說:“欲住也,留無計。”“醉”可能是無計可生時的一“計”。這些行動,都是“幾番”重複,其對愛情的纏綿執著,便不言而喻了。作者寫離別,僅用了九個字,卻能一波三折,且將寫事抒情熔為一爐,的確是詞家正宗筆法。作者在寫遊樂和離別時,都刻畫了鮮明的人物形象。前者“緗裙”云云,通過外表情態的描繪,嬌女步春的形象,飄然如活;後者則主要是寫男方的悽苦形象,而側重於靈魂深處的刻畫。

上片的回憶,尤其是對那愉快、幸福時刻的回憶,對於詞的下片所揭示的作者的愛情悲劇及其給予作者的無可彌縫的感情創傷,是必不可少的,回憶愈深,愈美,愈見離別之苦和怨思之深。這正是詞家所追求的抑揚頓挫之法。

下片起句以有力的大轉折筆法寫作者的愛情悲劇。

“春風”、“朝雲”,皆以喻愛情。但是,好景未長,往日的眷戀,那緗裙羅襪、薄衫輕扇的形象,便一如春風之吹斷,朝雲之飛散,一去不復返了,悲劇,釀成了!作者用“也誰料”、“又誰料”反覆申說事出意外,深沉的悲痛之情亦隱含其間。“天易老”以下直至煞尾,都是抒發作者在愛情破滅之後難窮難盡的“恨”、“苦”、“愁”,而行文之間,亦頗見層次。“天易老,恨難酬”,總寫愁恨這深。這句承風斷雲飛的愛情悲劇而來,同時也是下文抒寫愁恨的總提,是承上啟下的關鍵句。“蜂兒”、“燕兒”兩句,是寫心底的愁苦無處訴說,亦不為他人所理解,蜂、燕以物喻人,婉轉其辭。作者當時的孤獨悽苦和怨天尤人的情緒由此可見。這種境遇,自然就更進一步增加了他內心的痛苦,從而激盪出結句“舊情懷,消不盡,幾時休”的感慨。這個結句,既與起句“舊時心事”相照應,收到結構上首尾銜接、一氣卷舒之效,更重要的是它以重筆作結,迷離悵惘,含情無限,含恨無窮,得白居易《長恨歌》結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之意,詞人對舊情的懷戀與執著,於此得到進一步表現。

從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這首詞的章法結構是頗具特色的。它不僅脈理明晰,而且能一波三折,層層脫換;虛實輕重(上片回憶是虛寫,為襯筆;下片是實寫,為重筆),頓挫開合,相映成趣。這種章法藝術是為表現情旨枉曲、悽婉溫細的思想內容而設的。而這種章法藝術,也確實較好地表現了這種內容,直使全詞寫得忽喜忽悲,乍遠乍近,語雖淡而情濃,事雖淺而言深,遂使全詞成為藝術佳作。

這首詞的另一個藝術特點是對句用得較多、較好。一是較多。詞中的“緗裙羅襪桃花岸”與“薄衫輕扇杏花樓”為對,“天易老”與“恨難酬”為對,“春風吹已斷”與“朝雲飛亦散”為對,“蜂兒不解知人苦”與“燕兒不解說人愁”為對。第二是用得較好。最值得一提的是“緗裙”兩句。這兩句全是名詞性的偏正結構的片語成對。“裙”是緗色(緗,淺黃色)的裙,“襪”是羅料(羅,質地輕柔、有椒眼花紋的絲織品)的襪,“衫”是“薄衫”,“扇”是“輕扇”,僅此四個片語,就把一個花枝招展、嫋娜多姿的美女形象成功地塑造出來。“桃花岸”對“杏花樓”,是其暢遊之所。更值得注意的是,兩句之中沒用一個動詞,卻把動作鮮明的遊樂活動寫了出來。這裡不得不佩服作者的造詞本領。“春風”兩句,也頗見功底。“春風”、“朝雲”作為愛情的化身,與“緗裙”、“薄衫”兩句極為協調。作者把“春風”與“吹已斷”、“朝雲”與“飛亦散”這兩組美好與殘破本不相容的事物現象分別容納在兩句之中,並且相互為對,所描繪的物象和所創造的氣氛都是悲慘的,用以喻愛情悲劇,極為貼切。

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還有,這首詞的對句,都是用在需要展開抒寫的地方,不管是描摹物象還是創造氣氛,都可以起到單行的散體所起不到的作用。這都是這首詞的對句用得較好的表現。當然,這首詞並非完美無缺,確實存在一些不容否定的缺點,主要體現在:一是還缺乏開闊手段,即對句所容納的生活面還嫌狹小;二是近曲。這兩點不足,從“蜂兒”、“燕兒”一對中可以看得比較清楚。但是,瑕不掩瑜,它並未影響到這首詞的藝術整體,它仍不失為一篇佳作。

●漁家傲

程垓

獨木小舟煙雨溼。

燕兒亂點春江碧。

江上青山隨意覓。

人寂寂,落花芳草催寒食。

昨夜青樓今日客,吹愁不得東風力。

細拾殘紅書怨泣。

流水急,不知那個傳訊息。

程垓詞作鑑賞

程垓的《漁家傲》在寫作手法上與其他詩詞相比,有其獨特性,這種獨特性主要體現在:一是別具一格的謀篇佈局。一般表現男女離別之情的詞作,都是以淚洗面,依依不捨的場景描寫,扣人心絃。這首詞卻撇開這些不寫,而把描寫的場面集中在離人的船上。它通過倒敘,把昨夜的聚會,疊印在今日的悲離之中,用今天的相思苦,反襯出以前的相愛之深,從而形成虛與實、悲與歡的對照。這就使得它畫面集中,表現深刻。二是獨闢蹊徑地構想了一個極富表現力的小情節,即在結尾處所寫,讓殘陽傳達相思之苦。不過,它的真正目的,並非是通過落花來傳情達意,而僅僅是表現自己的一片真心與痴情,減輕一點相思之痛苦罷了。

上片著意描寫與情人分別後船行江中的所見所感。

首三句寫春江春雨景色:自己乘坐的小船在煙雨朦朧中行進,到處都是溼溼潤潤的;燕子在碧綠的江面上紛紛點水嬉戲;兩岸的青山若隱若現,倒也可以隨意尋認。這些煙雨朦朧中的景物自然是很美的,但又處處暗示出一種憂鬱的氣氛。“人寂寂”二句也是寫景,卻更帶著濃厚的感情色彩。人寂寂,既指兩岸人影稀少,也指自身形影相弔,象離群的孤雁。“落花芳草催寒食”是一種風趣的擬人說法,意即落花繽紛,芳草萋萋,寒食節要到了。古代的寒食節是一個以親朋友好相聚賞花、遊春為主要內容的歡樂的節日。詞人於節前離開情人,想必是出於不得已,難免更添幾分惆悵。

下片著意表現不堪忍受的相思之苦。“昨夜青樓今日客”二句點明自己何以感到孤寂與憂傷,那是因為昨晚還在青樓(泛指技女所居)與心愛的人兒歡聚,今日卻成了江上的行客,這驟然離別的痛苦叫人怎麼忍受得了。想借東風把心中的愁雲慘霧吹散吧,只因愁恨如山,東風也吹它不動。在百般無奈中,終於想出了一個排解的新法,那就是後三句所寫:將岸邊、洲頭飛來的落花(即殘紅),小心拾起,寫上自己的愁苦,撒向江中。可是流水太急,不知會漂向何處,意中人怎能看到,這些愛情的使者又向誰傳遞訊息呢?言外之意是愁還是愁,怨還是怨,相思仍如春江水,無止無息。這幾句顯然是由唐人的紅葉題詩的故事演化而來,不僅十分自然,其表現力也超過了原故事,實在是一種再創造。

在古代,有許多文人騷客,每當他們遇到不順心,難以排解的事情時,譬如,科場失意,官運不佳,愛情坎坷,他們便不惜花費許多時間、金錢去青樓尋花問柳,尋求一時解脫。這首詞所描繪的就是這種落魄文人的浪漫生活。這種題材在婉約派詩詞中很常見,但在寫作上,作者頗費心思,沒有落入別人的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