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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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散文詩

1、

千山暮雪散文詩

我已經忘記了。

二十年前的早上,炊煙是怎麼樣從寒冷空曠的小村子裡飄浮出去的,它帶著人間煙火,緩緩地朝向曲折的馬路。那出口,是夢中唯一的光亮,是笑意裡最具分貝的震動。它們帶著晝短夜長的遲滯,把冬天裡的我,推向另外的冬天,別處的冬天。

車子咣咣噹當的響,雪漫山遍野。堅硬,寒冷,冰面凸出,又在凹處閃著剌目的冷光。一個車輪,被顛起來,承載著我的車子便歪斜了一下。又一個車輪陷下去,承載著我的車子又歪斜了一下。胃腸好象要被扯斷了。但我忍著,我伏在自己的手掌中,不看前方。

濃烈的汽油味道,車窗上厚厚的冰花,陌生的高聲談話,瀰漫如大霧的劣質煙氣,灰暗而笨拙的綿衣。

電梯是我沒有見過的。它像我悶悶不樂的心,整天悠著上來,悠著下來。八樓裡的一張椅子上,我透過已經過氣的詩歌,觸控自己青春的幕布,那低溫的,看似仍然華麗的幕布上,我的影子淺得不能再淺。

這個影子,從那時起,帶著與我的靈魂相似的我,走,或者飄,或者遊移。在命運的街角,邂逅諸多的被愛。呵,諸多的被愛。這諸多,並未成為豐富的源泉,只是點綴。我沒了熱忱——我像觀看者,或被觀看者,在人們及自己的生活中路過。慢慢的我離自己遠了。一個我在日子的軌道上抽菸喝酒編書,離家或回鄉。另一個我,寂寞地呆在心靈的角落——有形無體,漸至無知無覺,她在我的記憶中恍恍惚惚的存在。

輕踏流年。

一地落花,是臨睡前最後的嘆息。

2、

我已經忘記了。

最初糖果的甜蜜,過街天橋的暈眩。寬闊的大街沒有我遼闊的思想。丁香花或根杏樹,或飄滿眼簾的梨花白,都是我迷茫的由來。四顧時,沒有我停駐的因緣。那許多的,就在眼前的溫暖與情意,不能探進我的世界。沒有什麼人,能提升我心底的生命的力量,改換我的懶散,我的任之,我的懈怠。都是不在意的,一切遞過來的手,都不必抓。我知我靈魂在拒絕,我不相信愛,或者我知我愛的,仍在遙遠,他睡在我宿命的際遇中,等待千年,醒時,不管那時,我有多疲憊,或脆弱,不管桑田滄海,都要接我回來。

春花秋雨,似水流年。我一直走在自己的旁邊,自己的對面。我不在“我”的飲食中,不在“我”的冷暖中。她或者只存在於月下門推的一個剎那,或者是空谷倏響起的一聲鳥鳴。或者與不或者之中,一些聚首與離散,不可迴避地發生。命定的尺寸中,回不回頭,也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笑容裡深藏的凌亂。

流離的燈火,午夜的扎啤,泛黃的一些老歌。

文字中搖曳的芳華,一朵一朵,隱沒於油鹽,隱沒於病弱不成眠的長夜。是迂迴的江,還是浩瀚的海,窄小的心,一路點水而過,留下的一些輕波,隨即消逝。前行或後退,都是紛擾的沙灘,延伸到接連天日的沙漠。偶見雜樹生花,我知那是海市蜃樓,美,但日落後就成為南柯之景。

我不喜歡我的知道,然而我不能不順應我的知道。

3、

我已經忘記了。

那些鏡頭之外的雲水與季節。

有沒有一個人,呵著凍紅的手指,變幻著短髮與長髮的面容,與我對坐,塗著丹蔻的長指甲,輕點我的面額,她說,拂不去了的,這時光的青苔,正悄悄長滿你的眼神兒!恆河中的流沙,你是那麼微小的一粒兒!

這許多的.悲歡與獲得,而今已被不惑之年浸泡出一杯清茶。附生的情緒,便是打出這些字的麻木或深陷。

曾經陪在我身邊的人與事,已去參與新的人與事。彼此的記憶之船,在如流的人海中,只餘了一點帆影,陽光西移,眉間的驚鴻是最後一道風景。

那些風聲,長鳴的汽笛,異地口音的叫賣,小小的露著燈光的窗子。

那些橋,那些蓮花,那些甜蜜的果實與嘶啞的咽喉。那些宴席與盛妝,那些依依。

那些葉落的秋,那些徘徊,與低吟,那些由我心靈衝至言語的冷漠與決絕。

一至一別,一仰一俯,一來一還,終已提不起是非,論不起得失。

4、

我已經忘記了。

蒐集這二十年的腳步,燦爛於臉上的那些意味,留在小小的格子中。有太多的遺失已不能再拾撿,她們失散在我所走過的各個地方,各個角落,各個租住的房間。

遍尋,只餘了這殘片一樣的舊色。拼貼在今日,陳年啊,紅箋小字,有多少已歸了落紅的年華,不復完整於2012年的冷冬。

二十年後再整理,我已聽不到自己真實的聲音。

過多的起承轉合,不能細說從頭與原由。二十年的時光如鈍刀,刀刀生鏽。親人與朋友留在耳邊的話,如風過楊花,輕輕一碰,就迷了眼;拿捏的姿勢,裝點著年輕時的笑靨——內容裡的風生水起與黯然失魂,將會越來越模糊,直至褪色,消彌,彷彿一切都不曾經歷過,或從未相逢。

想人生,多麼曲折。許多的路交錯而行,許多的人相遇又別離。

想人生,多麼平淡。許多人只是順路而行,許多的路早就放在那,你路不路過,與路何關。

想人生,多麼奇妙。為了別處的風景而背井離鄉,而別處,難道不是被別人看膩的故鄉?

漫長。蒼茫無度,竟只有二十年。

短暫。低頭彈指,竟已是二十年。

5、

一本本看過來,一行行走過去。所說的寶貴,已成記憶。無謂繁華與蕭索,只謂歲月不留,一片雲煙。

只是,當冬日的凜冽從舊人舊事舊字舊書中逼人而出,我仍然聽到有一種顫抖轟隆隆地輾過塵埃,向著我,輾過來——

我不怕容顏蒼老,不怕時光飛逝,我怕山河更迭,事過痕深,我卻只能說:我已經忘記了。

轉向窗外,夜深深。

一串鐘聲響過,見曾經,如見千山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