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江湖抒情散文

手執一柄利劍，獨來獨往，叱吒風雲，衝冠一怒，大叫一聲“哇呀呀呀”，這是江湖。歸隱深山，不問世事，與寂寞為伴，攜清風而舞，仰面長嘆，“噫籲呼哀哉”，這也是江湖。拉上一夥人，嘯居險峰林莽，扯起一展大旗，立個什麼門派，從此枕戈而眠，刀光劍影，刀頭舔血，喋血黃沙，這還是江湖。《莊子.大宗師篇》說，泉涸，魚雙與處於陸，相掬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水是魚之江湖，江湖之說由此而來。山是虎之江湖，草原是獅豹之江湖，天空是蒼鷹之江湖。生靈都有自己的江湖。恩怨情仇，爭雄稱霸，爭名逐利，你方唱罷我登場，此音剛落彼聲起，滾滾塵煙，紛亂不息，轟隆足音，馳去復來，江湖何曾安寧過。指顧間，人物輪換，時光更迭，最終這江湖是誰的，能說得清呢？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四面八方皆是江湖屬地。超然遂有江湖意，滿紙為我書窮愁。世事煩憂，可是退隱也是落身在江湖中，未必能獲得清靜的生活。殊不知江湖凶險，爾虞我詐，讓人無處遁形，哪裡才是你要的江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哪裡才可以還你一個自由往來，心靈靜佇的江湖。因而愴然而泣下，進退兩難。

時至今日，只能是在描述古代或真或虛的文學作品裡找尋江湖的影子。那杯停在手上的酒可還有餘溫？那刀槍劍戟刃上的寒光可曾鏽蝕？那段江湖兒女情可還香息猶存？我不想聽那大肆渲染的大開大闔的故事。我需要相信這些事都曾在我站著的土地上真實發生過。我需要相信江湖還沒有走遠。傳奇的江湖在我的視線裡變得飄渺模糊，無影可覓。可我明明還置身在另一個類似於江湖的風波之中。那個有著超群武藝的令狐少俠，自由如風，兒女情長，酒中度仙，他的江湖，我長存思往之心。如果時光隧道重新為我開啟，讓我退回到千百年之前，我便深山尋名師，也練一個獨孤九劍十劍的，從此一劍割斷前朝煩惱，立身於天地間，披堅執銳，做一個大丈夫，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哪管他日血濺七步，依然在今天彈劍而歌，唱我的“笑傲江湖”。看心愛的女子坐於箏前，為我伴奏。深山幽林裡，釋放我萬丈豪情，對著清風明月，喝它個千杯萬盞。讓我的靈魂飛上清天，追雲逐月。

轟轟烈烈是江湖，平平淡淡也是江湖。回過頭來想想，如果說我們生活的空間也是江湖。看看我的江湖是什麼樣子。晨光初現時，我半睜著惺忪的睡眼起床，收拾穿戴。從我的房子裡走出去，天晴時，陽光灑滿全身，我便會深吸一口氣說，很棒的早晨。瞧我這樣子，象是在給自己打氣，抖擻精神，邁向漫漫前路。雨天時，撐一把傘，踏著水花而行，我又會說，這倒黴的天。志摩說，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大的牢獄，我們只是從這個囚室走到另一間囚室。不錯，我現在就是從我的居所這間屋子裡挪到我工作的那所房子裡。我並不知道今天將有什麼事會發生。也並不知道有什麼人會於今天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是來責難於我，還是來問候於我。她是於今天來與我結一段緣，還是來為我說一段謊。這就象他年那些江湖中人，並不知道自己的死劫於哪一天到來。只是我比他們好一些，我不必去擔心生死之事，除了老天為我決定這一切，沒有別人可以為我做這個主。

人最好是不要把自己給看得太透，不要把未來看得太明白，沒有什麼懸念，也沒有什麼驚奇，那樣你哪裡還有什麼活著的激情。我的生活就是這樣平鋪在我的眼前，沒有起伏沒有皺褶沒有波瀾。我的身子輕的象羽毛，薄得如蟬翼。我在生活的網裡沾著，因此我不可能飛上九天去攬月。好在，我並不知道我今天要從這個網格中跳到哪一個網格中，這便是生活留給我的懸疑。有電話過來，生活裡有了聲音是件讓人興奮的事，急忙接起電話。接著，我就得從電話的這頭，去會電話那端我的客戶。然後再回來，安排所需要解決的事情。一天的時間勿促而過，一週的時間也是這樣匆促而過。站在黑幕裡，一臉的錯愕的表情。我這是要回家嗎？回到那個籠子裡。那個籠子此時還是一片暗黑，一屋子沉悶的空氣，在我關上門之後就沒有與外界互動。我在人流中往家趕，再回到我的房子裡，起火做飯，翻幾頁書，寫幾行文字。睡眼迷離，靠枕便睡著了。我的江湖就是這麼大，我的江湖就是這樣的平靜。

難得看電視，今天偏讓我看到這樣一節。說的是英國一個四十七的婦人蘇姍，在電視媒體上唱了一首歌，據說網上的點選率已經有兩千萬。自她那豐盈的.身體裡唱出的第一聲，居然把臺下之前對她答題表現出不屑甚至冷諷的評委驚呆了，我看到其中一個金髮的年輕漂亮的女評委眼裡閃著淚光，哭得又豈止是她一個呢，噓唏聲嘆聲連一片。就是這個中年婦人，一臉的皺紋，面容老態，面板下垂。就是這個並不算年輕的婦人，平時孤身一人，僅與一隻貓相伴，就是這個體態臃腫的婦人，表情有點傻，有點木訥，卻讓人流下高貴的淚，也僅是一首歌。這歌不是她寫的，旋律不是她的靈感，她用聲音詮釋寂寞的生活，詮釋熱烈的渴望。如同從暗黑裡斜刺出一道奪目的強光。我們從她那笨拙的姿態中，看到她身居的江湖面目。這是她江湖中發出的勇敢的強音，如此感人。她的一個人的江湖從此還會平靜嗎？

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就是我們自己的江湖，我現在走出門，便能看到路邊許多的不健全的人在賣唱。這是他們求取生活的一種方式。我很納悶，我們這裡的乞討之人何時都成了遊走江湖賣藝的了。可是，你好歹把這歌給練好一點呀，聽起來象是都市的噪音。也許就是要用這種蒼白的歌聲討得人心中的憐憫。也許他們於某天齊齊刷刷地都覺悟了，伸出手去向路人要錢實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不如用賣唱的手法，與大家來一個等價交換，這樣不算丟人。只是我現在也變得冷漠了。居然很少去觀望他們賣力的表現。同為江湖中人，我已經分辨不清是他們可憐，還是我可悲。也許他們在夜晚會對他們那一缽子的錢而欣愉，而我只會對我的日子嘆惜。你說，是誰該同情誰呢？這些賣藝的人‘四下開拓他們的江湖空間。我在菜場門前就看到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子，跪在地上，面前擺著一張紙，上面寫著什麼，我也沒有興趣湊過去看個究竟。我只是會想，這人八成是與誰有染，然後短少了養孩子的錢吧。再轉過來，又看到一個人其狀更為慘烈，一身破舊的衣服，把畸形的腿露出來示人，他採用的不是跪，而是整個人伏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用他的頭碰著他的手臂。還不如直接磕在地上呢。我現在只是不想批駁這些人的江湖套路，我只想說如果我可以扯得下自己的這張麵皮，幸許也會設計出更加震憾人心的絕招。只是，他們的那個江湖不適合我。我還在自己的江湖裡過著自己水波不驚的日子。

我還以為江湖早已經消失，卻沒成想，我們都生活在自己的江湖裡。我們雖然是遠離了廝殺的江湖，我們雖然已經不需要殺身成仁，樹碑立傳，但是我們求生的方式不就是形同賣藝嗎？你從事什麼高尚的工作，我從事什麼低智商的工作，我們都是為活著而奔波，都是在變賣自己的才藝，換取報酬。看看那些在路邊的江湖術士們，他們所賣的藝是為我們這些看上還算體面的城市人算命，他們與我們所知曉的那些古時候打卦佔命的人有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已經不穿長衫，也不舉著幌子，不光明正大的走在街市之中，不必在帽子上掖一塊手巾，不在額角上貼一塊膏藥。但是他們的形容依舊猥瑣，並且是偷偷摸摸地，象是昨晚偷了人家的一隻雞，今天心裡著慌，怕被人一眼給看穿。這樣的人每每湊到我的面前時，問我是不是要算命時，我反諷他們，先把自己的命給弄弄好，你只在你的江湖中混著吧，我的江湖裡的事，憑你們怎麼知道。

現在的江湖已經不象傳聞的江湖那樣磊落坦蕩。傳聞中的江湖還有義氣可講，三句話說不對路子，就用槍棒來解決問題，乾淨利落，明裡來明裡去，你知我心，我知你心。現在的江湖可深似海呢，風雲變換，複雜無章，官場江湖有官場江湖的經，情感江湖有情感江湖的道，都講究一個意會，不需要挑明，玩得這是這深沉。我有機會在官場江湖中探看，每說一句話都得從頭腦中過上三遍復三遍，每一句話出口還得察顏觀色，猜他們的心思，酌他們的心意。這真是到了高深莫測的藝術境界，真是覺得高處不勝寒。情感江湖更是虛實難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情感指向或左或右，也沒有一個定數，真的不敢觸碰，自甘餒怯。如今的江湖，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體悟能力，你若是一個愣頭青，活該你處處碰壁倒黴。只怕是老莊孔孟這樣的聖哲也會覺得汗顏，實在是弄不懂，瞧不明白。我們真的是比聖賢高明？還是我們自己改變得連自己也認不清了。

一個人的江湖，我的江湖，我也做不了主，我不能做到自由來去，江湖已經變了味。我一聲大叫，不會驚醒枝頭的嫩芽，我一聲長哭，喚不出沉落的良知。為了苦撐著我的江湖一天片天地，我只能適應，只能委屈，只能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