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殘猶有傲霜枝散文

麻雀在窗外唧唧喳喳地叫著，金黃的野菊在秋風中搖搖晃晃，像是在瑟瑟發抖。她早已經醒了，卻緊緊地蜷縮成一團。冷風穿透門縫擠進了屋子，小屋裡霎時寒氣逼人。她把頭完完全全地躲進了被子裡——也許，現在也只有被窩裡還殘存著一絲溫度，可以任她躲避寒風侵襲了？

“喂，起床啦，還睡……房租什麼時候交齊？”門外“哐哐”鑿門聲合著厲聲叫罵如聲聲驚雷般響徹雲霄，將寧靜的晨曦敲擊得粉碎。

“等一下，我馬上……”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如九月寒蟬悲鳴般微弱。她艱難地坐起身，披上外套，還來不及穿上拖鞋，水泥地面冰冷刺骨，她顫顫巍巍地走到門口。

開啟門，又是那個身材臃腫、臉色暗黃的女人——她的頭髮被風吹得零亂不堪，遮住了她微微凸起的額頭。她那雙縫隙般狹窄的眼睛裡射出一道凌厲的光亮，使人不寒而慄。她那兩片香腸似的厚嘴脣像一扇不停開閉的門，像發射連珠炮似的往外噴：“楊燕，你這個月的房租該交了吧！年紀輕輕，做事還這麼拖泥帶水……”她一開啟門，胖女人便徑直衝到小屋裡坐下了。

“杜阿姨，您能再寬限我幾天嗎？我們老闆還沒發工資，他說新來的員工延遲到下個月末一起發……”她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著，凜冽的寒風肆虐地衝進了屋子，侵襲著她單薄的身子，她感覺全身冷熱交替、頭暈目眩，不禁地打著寒顫，冷汗細細密密地佈滿了額頭。她扯過寬大的被子，緊緊地包裹住自己瘦弱的身體，她凍得瑟瑟發抖。

“那你儘快交錢，年紀輕輕，做事不要拖泥帶水的……”胖女人朝空蕩蕩的屋子掃視了一圈後，嘴裡碎碎叨叨地，兀自轉身出門去，走到門口，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的楊燕，便“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驚雷”過後，寒冷的小屋又恢復了沉寂，空蕩蕩的房間裡，只剩下她微弱的呻吟聲。她嗅著枕頭裡野菊花淡淡的氤氳，努力閉上雙眼，腦海卻愈加清晰地浮現出外婆採菊時那佝僂的背影、那一片金黃燦爛的`菊海……她終究忍不住了，淚落連珠子。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觸電似地驚醒了。汗水已浸溼了被子，她不得不穿透冰冷刺骨的空氣手忙腳亂地尋找手機。“難道是他，應該不會了！他走得那麼決絕，連頭也不曾回，只扔給我一個冷漠的背影，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他是她內心最柔軟的那根刺，和他相關的一切都會刺得她千瘡百孔的心撕心裂肺般疼痛！而此刻，這疼痛又開始蔓延到她血液裡的每一個細胞。她來不及多想了，慌忙抓起躺在床腳縫隙中的手機。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是外婆慈祥的笑臉，像她身後金黃的菊海般燦爛。“喂，外婆……”她儘量壓低自己沙啞的嗓音。“燕兒，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外婆天天都站在村前的大柳樹下盼著你回來，可眼睛都看花了，你……”電話這頭，她的眼眶裡早已噙滿了滾燙的淚水，不過，她仰著頭，不準眼淚流出來。她不敢哭出聲，在家人面前她永遠都是那個堅不可摧的“女漢子”，永遠都不會受傷、不需要安慰！她從來都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縫補自己新新舊舊的傷口。

“燕兒，你怎麼啦，生病還是受人欺負了啊……”電話那頭外婆溫和的聲音突然顯得萬分焦急，變成了嗚咽。“外婆，我很好，一切都好，陸明他對我很好……很好！”她努力地倔強著微笑，將嗓音提到最高，卻將嗓子撕扯得生疼。

“快點開門，磨磨蹭蹭地幹什麼呢？年輕人，做事還這麼拖泥帶水……”那扇破舊的木門被鑿得“哐哐”直響。她驚慌失措地披了件外套，來不及穿上拖鞋了，再不開門可能門就“報廢”了。冰涼的水泥地板依舊冰冷刺骨，她急忙開啟門——依舊是那個身材臃腫、面色泛黃的胖女人。她左手端了一大碗麵條，右手提著個鼓鼓的塑料袋。“還不快點讓開，想累死我啊？”胖女人自顧自地徑直擠進了屋子，她驚得目瞪口呆地立在門口，狂風肆虐地侵襲進這個空蕩蕩地小屋子。“快關上門，你那身子骨那麼嬌弱，還不快過來吃麵條，這可是我親自煮的！”胖女人地語氣裡似乎永遠充滿了不容拒絕的堅定，永遠那麼盛氣凌人，她正得意洋洋地笑著。“嗯，謝謝杜阿姨！”她穿上拖鞋，努力微笑著說。“早上我看你感冒得很嚴重……年輕人，出來打拼都不容易，其實誰不是打年輕過來的呢？想當初那些苦日子……”她坐在小桌子旁吃麵條，漏風的房間頗有些寒氣襲人，麵條已經有些冰冷了，她抬眼望了一眼正語重心長、溫聲細語地講著那些風霜苦旅、歲月滄桑的杜阿姨，她那平日裡面色暗黃、眉頭緊鎖的臉上竟綻放出了燦爛奪目的光芒，就像，就好像窗外明媚陽光下搖曳生姿地金黃菊海般閃耀！

她低下頭認認真真的吃麵，淚水順著面頰一滴一滴滲進碗裡。可她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和著杜阿姨經年那些長長短短的故事、溢滿屋子的沁人心脾那野菊芬芳、又鹹又苦的麵條通通吞嚥了下去。

“……菊殘猶有傲霜枝！”她獨自站在縱橫交錯的十字路口，任殘紅落盡，堅定地迎風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