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當前位置 /首頁/作文大全/散文/列表

生命的梯散文

我不知道自己此去是否還能回來。

生命的梯散文

列車向東已經起程,而我卻分明感到自己挽著西去的風一路呼嘯而行。秀麗的長髮像霧在空中拉得很長很長形成一條飄帶,散呀散的,把明亮的天空染得漆黑一片。

逃離死亡四個月了我依然虛弱,我的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空茫看不到燦爛的陽光。我胸疼背疼胳膊疼連腳趾頭都疼。經常在夢裡疼得睜大眼睛,甚至發不出求助的聲音;我對聲音很敏一感,聽打擊樂、看秧歌都會心顫嘔吐。

生命歸結何處?是天堂還是地獄?化雲煙還是化泥土?這個問題總糾纏著我。醫生說我的病好了,疼是肯定的,那是病灶的輻射,也是幻覺疼。我不相信。我從小就在這美麗的謊言中艱難地爬行,一次比另一次更逼近死亡。

在泰安的小旅館裡我躺了兩天,我的心跳像琶音,每天午夜悉悉碎碎的嘈雜聲、呼叫一聲、叮叮噹噹的碰撞聲、拖拖踏踏的腳步聲都會把我驚醒 。那是健康和活力的聲音,令我心生羨慕。 我失眠,睜著眼睛看黑夜。夜的深邃和神祕我已經看了三十年。每當這時,我能意識到在我的身後也有一雙眼睛,那是母親的眼睛她在守護著我。那雙美麗的丹鳳眼充滿了期望、傷感、疼愛和憐憫。她伴著我的呼與吸讓我的心裡充滿了安祥和溫暖。然而這一次她嚴厲得讓我懼怕:“你去登泰山怎麼樣?就自己去!”

“天方夜潭,我怎麼上得去?”我苦笑著。

“你沒有去怎麼知道自己上不去?”

“我上五樓休息三次還要氣喘噓噓。”

“試一次怎麼了?大不了我和你爸去接你。”

她那滿頭的白髮甩在臉前,停留在眼睛的旁邊,愛和恨交織成複雜的視線犀利成一片淒寒。我突然意識到她想要說什麼,或者是說她已經老了。可是究竟什麼也沒說。

生命有堅韌頑強的,也有脆弱易折的,我想我屬於後者。我的心跳如秋風中抖動的樹葉。由此,我要經常眷顧死亡。心是什麼?醫生說,是生命的起搏器,那條正弦曲線一旦拉成直線,生命就歸於完結。這是生命最後一個停止工作的器一官。而我與生俱來就壞了。所以我等不了那麼久,我是離天堂最近的女孩。我並不怕死,疾病的折磨已足以讓我對命運產生馴服的心理狀態,我從小就懂得安於生,安於病,安於死,從不反抗。但我不想死。

我的父親是軍人,我們不停地搬家,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為了方便就醫,家,永遠居住在離醫院最近的地方。我的姐姐和兩個弟弟也因為我的緣故分別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寄養。直到讀書的年齡才一個一個回到母親身邊。母親的手很溫暖也很殘酷,她一次又一次把我的手遞給白衣天使的手,向她們索求我的健康。不惜一度辭去工作到處打聽治病的偏方。然後不管有多遠都會去求醫問藥。有一次她騎著自行車在求醫的路途中睡著了,連人帶車一起掉進了水庫,被人搭救才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她的頭髮在我的眼睛裡一縷一縷地變白了。

我清楚的記得這次住醫院的情景,我說:“媽媽,醫生說我得了‘心包積液’,我又要去醫院了。”

母親聽後背過身去,停了片刻才顫一抖地低聲說:“現在醫學進步了,沒事的。早一點去,早一天回來。”我知道從我來到這個世上她就盼望著醫學的進步,因為在她看來,我活著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九月的泰山深夜伸手不見五指。千百年來,這座名聞天下的大山以其雄奇和秀麗的迷人景色不知迎來送往過多少匆匆遊客。也不知留下了多少感人的詩句和動人的篇章。夜裡登泰山,多為看日出。而我,有這個能力嗎?我不自信。

手電的光束很幽暗,照不出一米遠。我垂著手把那可貴的一點點光亮照在臺階上,登幾級就要歇一歇。我的胸膛要爆裂,夜幕中迴盪著我風箱般的喘吸聲。我噁心、嘔吐,要把心吐出來。

人們帶著體溫一個一個超越著我,有孩子,也有耄耋老人。我在黑暗的隧道中跌落,跌落。伴著我的是歷史老人歐陽修那空谷震顫迴環往復的`聲音:“死者,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貪者不可以苟得也。”

夜的黑暗很空洞,瀰漫著我的呼吸,我就這樣跌落著,喘一息著,跌落著,喘一息著。

母親,我看見了我年輕時的母親,她抱著我在黑夜裡奔走,塞北的雪路像鏡子一樣折射一出鬼魅的光亮,母親走幾步就摔一跤,她的呼吸在凌冽的寒風中凍僵了。就是那一次,和我同一病房的一位阿姨突然猝死。女兒拽著她的衣服哭喊;老母呼叫著她的乳名;丈夫撫一摸一著她的臉垂淚。她的身邊圍滿了愛她的人,卻誰都未能阻住她西去的腳步。那一刻,我無比鎮靜,我知道也許就在某一天,我會和她一樣生命嘎然而止。我的母親一定就在我旁邊,但她救不了我.

“不要怕,你的生命很強韌,媽媽有信心,你更要有信心!”

死亡是什麼?是生命的最後成長和歸宿,一如花開花落。和手指一樣,有長有短;和四季一樣,分春夏秋冬。這是生命個體的自然狀態,誰能改變?有一年冬天,我病得重。中西醫結合治療頭髮都變白了。想想母親為我付出的一切無以報答,心裡異常難過。當母親告訴我家裡的曇花開了,一開四十朵滿屋的香氣時。我馬上就說這是我喜歡的花,象徵著生命的短暫和壯麗。母親聽出了我的意思,她反駁我,這花為了開得壯麗,苦苦孕育許多年。沒有壯麗的那一天她是不甘心凋零的,怎麼能說短暫哪?那一刻我感到無比的慚愧。是啊,“生如夏花,死於靜美”誰不願意讓自己的生命達到這種唯美的境界呢?

在回憶的隧道里我不停地往前走竟忘記了自己。

四個小時後,泰山極頂——玉皇頂莊嚴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太陽跳出來,黑夜瞬間退去。溼一漉一漉的空氣中我聞到了陽光的味道和草木的香氣。向著太陽出生的地方望去,我驚呆了。在晨光輻射的另一方向一條通天的石級逼進了我的靈魂。它蜿蜒曲折,高不可攀,直通天際,望一眼都畏懼,而我卻攀上了它!攀上了白天無法企及的它!我不能自己,眼淚“譁”的一下流下來,泣不成聲了。我以往那歪歪扭扭被病痛幾乎折斷希望的人生啊 !何曾因窈窈窕窕的青春產生過求生的欲|望;我蒼蒼涼涼被絕望幾近毀滅衝動的感覺啊!又何曾為浩浩蕩蕩的母愛從封凍中所喚醒?我的生命之梯啊,是你以倔強的雄姿悄無聲息地給了我一次生命的教育,那一刻,讓我終於讀懂了我那處心積慮愛意無邊的母親。是她以另一種方式,鐵一般的事實教育我並給我自信,讓我征服泰山,戰勝自己。使盤踞在心靈深處的所有困惑在剎那間全都消失了。

我迫不及待地回家,擁抱我的母親,告訴她:“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我戰勝不了的困難了。”我把這句話喊了三遍,家裡的男人都哭了。

在以後的歲月裡,我的身體漸漸地趨於健康。 三年後,我的母親安詳地辭世,走完了她年僅五十九歲的生命。我懷著敬意親一吻了她的額頭和手心,並把她的雙腳摟在自己的懷裡留住她給予我的永遠的溫暖。後來《人民日報》面向全國徵集寫給媽媽 的一句話,我這樣寫道:當我回望泰山的石級,才頓悟媽媽 的偉大,因為,我生命的每一程,都步著媽媽 的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