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細雨醉楝花散文隨筆

春意闌珊。當人們正要哼唱起“流水落花春去也”，作傷春、惜春狀時，忽然一陣香氣襲來，乍然一愣，啊，別急，還有精彩的楝花呢！

楝花可真是花之低調者。當百花紛紛登臺亮相的時候，她還在幕後心平氣靜地做準備呢。只是當風兒告訴她，眾花都已表演完了，她才不疾不徐地探出頭來，淡淡地問一聲，還有哪位姐姐沒出場？在確定再沒誰等得猴急的時候，她才邁著小碎步款款出場。她就是這樣，不比、不爭。是啊，把風頭讓給他人，只做好自己，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楝樹是一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樹，農民叫她苦楝樹或紫花樹。兒時，我老家門前就種有楝樹。每到春末，楝樹的樹冠上騰起一團紫色的煙霧。楝樹的花小小的，花瓣主色調是乳白色，有一點淡淡的紫；楝花的花蕊呈小喇叭狀，深紫色，像是一個小風鈴。自然界有個有趣的.現象：個頭越大的越好單打獨鬥，如虎豹；而個頭越小的則越重視合作，有團隊精神，如螞蟻、蜜蜂等。具體到花也是這樣。牡丹芍藥很大很美，但給人以個人英雄主義的剛愎和傲氣；可是許多細小的花，卻從不著意展示一己之美，而是以拉手的聯合方陣呈現巨集大壯觀的氣勢。楝花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朵楝花雖然小，香味也很有限，但千萬朵楝花簇簇串串、密密匝匝，集合起來，蔚為壯觀。臺灣作家席慕容這樣描繪苦楝：“你幾乎不能相信，一棵苦楝能夠開得這樣瘋狂而又這樣溫柔。”是啊，楝花之所以“瘋狂”，是因互相團結而成氣勢；之所以恣意溫柔，是因內涵豐富而自信。

所在的城市有幾條楝樹街。當清風如夢、細雨如思時，我佇立在楝樹下，貪婪地嗅著花香，不由想起楝花的軼事來。在古代，焚香與烹茶、掛畫、插花併為“文人四藝”， 是一種高雅的審美活動。李清照《醉花陰》裡的“瑞腦消金獸”，寫的就是焚香。瑞腦，又稱龍腦香、冰片，是一種高階香料。由於它太高貴，與普通人家的生活是絕緣的，只有楝花才是老百姓的摯友。但這並不是說楝花就不能登大雅之堂。古語云：“好香用以薰德。”據說，宋仁宗極寵愛的溫成皇后就常以楝花制香。蘇軾《香說》：“溫成皇后閣中香，用松子膜、荔枝皮、苦楝花之類，沉、檀、龍、麝皆不用。”用極普通的原料製成皇宮所用的薰香，反映出溫成皇后很有些不一樣的聰慧。溫成皇后是鄭州鞏義人，也許，她用楝花制香的方法是來自河南民間呢！

自古以來楝花就很受詩人的鐘愛。北宋王安石有“小雨輕風落楝花，細紅如雪點平沙”，南宋何夢桂有“處處社時茅屋雨，年年春後楝花風”，明代陳子龍有“布穀催人春去後，平疇十里楝花飛”。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和好友張純修、施世綸為懷念詞人納蘭容若，秉燭夜話於楝亭，留下了“紫雪溟濛楝花老”的名句。1969年，著名紅學家俞平伯來到位於河南息縣的五七幹校，禁不住詩興大發，連著寫了兩首《楝花》詩，其二雲：“此樹婆娑近淺塘，花開飄落似丁香。綠蔭庭院休回首，應許他鄉勝故鄉。”

楝花雖香，卻是苦出身。楝樹幾乎從裡到外都是苦的，包括她結的楝棗。苦樹香花，楝花以自己的芬芳為我們詮釋了啥叫“香自苦寒來”。楝樹簡直就是一個把所有痛苦都自己扛、苦著自己卻對別人微笑的堅強母親。中國古代以萱草代指母親，西方則把康乃馨作為母親花。但我覺得，楝花更能體現母愛——溫情而內斂、樸素而低調。

河南是楝樹的主要分佈區。我早年還在老家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對楝樹虔誠“仰止”，我覺得，楝樹儼然就是我那勤勞持家、忍辱負重、茹苦含辛的母親。如今重對楝花，但願我的景仰能夠經過歲月和風雨的洗禮，凝結成對母親的一份沉甸甸的追思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