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河河畔外婆許我以童年散文

大概每一個愛撒嬌的小女孩，都跟自己的外婆有著一種世上最溫馨最親密的關係，童年的時光裡絕不能少了外婆慈祥的笑容，外婆就是童年的代名詞。我的童年，關於悠遠夜空閃閃的星星，關於芳香田野溼潤的泥土，關於肥沃菜園茂密的籬笆，關於龍王的傳說和白毛女的故事，全部都與外婆聯絡起來。很多時候，我懷念童年，懷念抱緊外婆的大腿撒嬌的自己。一個人越不想長大，越是願意躲進回憶裡安生，棲息在純真年代那溫柔的夢境裡。我和外婆有關的故事，還要從後河說起。

後河是外婆家屋後的一條河，她的家位於一個小小的平原，後河河水平緩溫順地流淌著。後河的源頭是一條大河，聽說叫雙河，後來分叉成為前河跟後河，滋養著外婆家這一方水土的，就是後河。小時候我管外婆從來不叫外婆，而是叫後河奶奶，外婆也不叫我的名字，她稱呼我為“恩辣”，這是外婆給我取的專屬乳名，外婆說我一出世哭的聲音是“恩辣，恩辣”的，令人聽過就不會忘記，以致從富有創造力的她那裡得了這樣一個花名。對於我們來說，後河奶奶是恩辣的，恩辣是後河奶奶的，誰也搶不走。在童年的記憶裡，後河奶奶是個胖外婆，她的手掌厚實，肩膀寬闊，有著一張可愛的圓臉，頭髮用黑色的卡子束向後面，她讓我依戀著一刻也不願分離。後河奶奶家四周有著幽深的竹林，每到夜晚，星星和月亮就爬上了樹梢，在我以後的人生中，再也沒有看到過比在後河奶奶家還要乾淨的夜空了，那樣如夢如幻，激盪著我小小的心靈。或許是平原上太過空洞，夜晚裹挾而來的風總是帶著“嗚嗚”的恐怖聲音，尤其是遠方的火車鳴笛的聲音傳來，我就更加害怕了，那個時候我就會鑽進後河奶奶的被窩，將她緊緊抱住。後河奶奶的床上，放著桃木樹枝，是用來驅邪的。窗子上爬滿了爬山虎，透著月色投下陰影，迷迷糊糊地，我就睡了。

後河奶奶有一個大大的菜園子，就在後河邊上，菜園的四周，在我沒出生的時候後河爺爺就種上了樹木和藤蔓，高大的樹和層層的藤將菜園子嚴密地圍起來，菜園的低勢處，還有一個水潭，裡面長著肥美的茭白。菜園子就像是我和後河奶奶的城堡，很多時候，她在擺弄她寶貴的蔬菜，我就跟盤旋在菜花上的蝴蝶玩耍。後河奶奶的菜園永遠有著數不清種類的蔬菜，她總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土地，爬架子的豇豆下面是結著果實的西紅柿或是茄子，稍有裸露的土地馬上就會鋪滿密密麻麻的小菠菜小香菜。要是突然發現後河奶奶不見了，我就馬上去菜園，她一準在那裡。有時候我也會一個人去菜園裡玩，常常忘記回去，那時候我總想要是菜園裡能有一個鞦韆就好了，我就可以一直一直待在這裡，坐在鞦韆上就能飛上天。當我陷入沉思的時候，耳畔傳來“恩辣，恩辣！”的呼喚，我急急地答應了，就馬上飛跑回家，好幾次，我忘記關門，讓雞鴨跑進菜園子糟蹋蔬菜，惹得後河奶奶很生氣。後河奶奶生氣的時候會一邊嘆氣一邊數落我，不過馬上她就忘記了，因為門外有鳥正在偷吃她晾晒的稻穀，她又顛顛地跑去對付貪吃的鳥去了。我馬上又一溜煙鑽進了竹林，後河奶奶家的竹林是那種密密麻麻的，有些地方連縫隙都沒有，大人要進入十分困難，層層的竹葉遮天蔽日，裡面陰涼而舒適，最適合我和小夥伴玩捉迷藏。不過等到傍晚時分，可怕的花蚊子出現了，我們不得不從竹林裡鑽出來。

其實，在後河奶奶家，不僅只有我一個孩子，還有阿米姐姐，阿米姐姐是後河奶奶的孫女，說到阿米姐姐，我心裡又有很多很多難言的情緒，如同去拼湊一個個回憶的碎片那樣的感傷。阿米姐姐比我大一歲，巧的是，她跟我同一天生日，她生出來時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她的鼻子底下到嘴脣是裂開的，後來我知道那是一種叫脣顎裂的病，俗稱兔脣。那個時候，她被認為是怪胎，她的爸爸媽媽生下她不久就把她扔給了後河奶奶，然後就出去打工了，過了一年又一年都沒有回來。阿米姐姐沒有喝過一滴媽媽的奶，是後河奶奶熬的米湯養大了她，所以外婆叫她阿米。我的阿米姐姐，想起來都覺得令人心疼，後河周圍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總愛來欺負阿米姐姐，阿米姐姐跟他們一起玩是吃了不少虧的，所以有我的時候，她便十分歡喜了。我們一起玩過家家，一起跳房子，一起跟著後河奶奶去後河，坐在大石頭上看後河奶奶把醃製的辣椒放進清凌凌的河水中洗乾淨。我記得阿米姐姐特別能吃辣椒，她坐在河邊就吃起了醃辣椒，而我連舔都不敢舔一口，後河奶奶用愛憐的目光看著阿米姐姐貪婪地吃著辣椒和我怯生生的樣子，那樣的日子成為我遙遠的記憶裡一個模糊的影子，輕輕地，在我心頭掠過，輕易地，就把我的眼淚勾出來了。

對了，我最喜歡跟阿米姐姐去後河河壩上那個小賣部裡，買一毛錢或是兩毛錢的冰水喝，冰水是用袋子裝的，凍成一個冰坨坨，我們咬開一個縫，就從那個縫裡吸出甜水，阿米姐姐總是著急地把冰塊嚼得咯吱咯吱響。晚上，阿米姐姐晚上挨著後河爺爺睡，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從有記憶以來我就“霸佔”著後河奶奶，聽說在我還很小很小不會說話的時候，有人碰了後河奶奶我就會哭。阿米姐姐總是一開始跟我玩得很開心，後來我們就要鬧翻，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就爭吵了起來，後河奶奶護著我，於是阿米姐姐就哭著說後河奶奶只喜歡我，她傷心地流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吃著我的醋，只有後河爺爺去哄她。那個時候還是太小，心裡竟然有一種得意的感覺，覺得後河奶奶最愛的人是我，阿米姐姐算什麼呀，現在想起來心裡泛酸，對阿米姐姐也覺得愧疚了。

寬大的後河慷慨地給這片土地以源源不斷的生命力，水稻田裡的水，都是通過後河引出，數不清的水渠像繁雜的脈絡。有些水彙集的地方形成了水塘，野生的菱角長滿了水塘，後河奶奶會帶我們去水塘裡撈菱角吃，野生的菱角是那種小小的，還沒有長老的殼也十分好剝，小小的一粒，嫩白多汁，我和阿米姐姐眼巴巴看著後河奶奶撈菱角的竹竿，那個時候的後河奶奶好像永遠有使不完的力氣，好像永遠不會老，就算看到有幾根白髮在她的頭上，我幫她拔掉就看不見了。在後河奶奶家我從來不穿鞋子，從來是赤著腳奔跑在田間地頭，我喜歡泥土柔軟溼潤的觸感，以此也帶壞了阿米姐姐，只是這一點後河奶奶從來不怪我們，因為我們傍晚的時候會去後河把小腳丫子洗得乾乾淨淨的。後河奶奶也對我發過火的，有一次，我自己一個人偷偷去水塘裡撈菱角吃，那一天不巧後河爺爺把她種的菜打錯了農藥，後河奶奶本來就很生氣，我又不聽她的囑咐貪吃去危險的水邊，後河奶奶狠狠地罵了我，我不記得罵了什麼，我只知道她真正生氣很凶很凶，所以我也哭得很凶，大概是被最愛的後河奶奶訓斥真的讓我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傷害，至今我還記得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我哭的時候，阿米姐姐會和我一起哭，一邊哭一邊用殘缺的嘴脣吐出模糊的字：“奶奶，奶奶，你，嗚嗚，不要罵妹了……”

要是等到過端午節的時候，後河奶奶不僅要裹粽子，還會做一種最討小孩子歡心的食物——米糖。用小麥熬成的麥芽糖稀，是我跟阿米姐姐經常偷吃的東西，那是用來做米糖的原料。切米糖的時候，甜膩的香味飄在空氣當中，那種味道至今仍在我的回憶裡蠢蠢欲動，有時候街邊也有糕點鋪子賣切米糖，只是後河奶奶切的米糖的香氣，是店鋪裡的米糕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因為後河奶奶切的米糕的香氣是獨一無二、無與倫比的。在雪白的米糖上，還會用五顏六色的爆米花做裝飾，我最開心地就是與後河奶奶去炸爆米花。河壩上有一對老夫妻，操著陌生的口音，聽說是早年從外地逃荒而來的，他們擁有一臺炸爆米花的機子，把白米放進去再加些食用染色劑就會炸出五彩的爆米花。後河奶奶總能得到最多最多的爆米花，我們就有吃不完的爆米花，每次結束的時候，後河奶奶要跟他們推推搡搡半天。原來他們不願意收她的錢，在他們剛剛來到後河的時候，是後河奶奶借米給他們，也不催他們還，後河奶奶菜園裡的菜，在那些困難的舊時光裡也是成捆成捆送到了他們面前。黃昏，後河奶奶背上揹著滿滿的爆米花，領著我和阿米姐姐，走在夕陽染紅的田埂上，我們的`荷包裡，也被爆米花塞得鼓鼓的，手上也拿著在吃。

在後河一帶，我的後河奶奶是極受人稱讚的，她聰明賢惠，勤勞能幹，能跟人交心，還會幫助他人，我們這些小的去別人家裡玩，因為她的緣故也能得到更好的糖果的招待。後河奶奶從來不講很多話，她就那麼一步一步踏在自己的路上，種著滿園的菜，就像守護自己的人生。她做著許多樸實溫暖人心的事情，留給我的，也只是那一抹溫和如同後河水的笑容，柔柔地開放如花般善良的靈魂，滋潤了我的心靈。

時光一天天老去，夏天來了又去，我在這樣讓人心驚的時間裡漸漸長成了一個大姑娘，會用文字去記錄自己的心事，會用笑容去包裹自己的倔強，會在孤單的時候吟唱悲傷的曲子，會自己一個人，走很多路，做很多事情。看過了很多風景，經歷了許多別離，卻忍不住回憶起這些比夏花還要燦爛的童年時光，我一直把我和後河奶奶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從不輕易去打擾，只在溫暖的日子去品味它，在孤獨的夜裡去觸控它。回憶，又豈止三言兩語能夠道盡？這其中的喜悅和甜蜜，傷感或苦澀，只有演繹自己歷史的那個我，才能夠深切的體會。一年年，一天天，童年、童年裡的後河奶奶、阿米姐姐、後河爺爺、爬山虎、竹林……它們在我身後越來越遠，恍若隔世。

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後河奶奶也一定是用擔憂、慈愛的目光看著我的，我出生之後，就穿著她給我做的花衣服，滿三天時的嬰兒洗禮也是她用艾草煎成的藥湯清洗了我的身體。我五歲那年，第一天上學，不能一直待在後河奶奶家，比失去棒棒糖還哭得傷心。後來，不知道是誰砍掉了竹林；後來，後河奶奶再也沒有力氣去後河邊的菜園，後河爺爺就在屋子旁邊開闢了一個新的菜園；後來，皺紋更深地爬滿了後河奶奶的臉，她的頭髮似乎在一夜之間變白了，我長得比後河奶奶高，她在我的面前，顯得蹣跚、矮小而瘦弱；後來，阿米憑自己的力量做了兔脣修復手術，直到遇到一個靦腆的男生；後來，只有後河的水仍然不倦地流淌，河壩上的那個小賣部還在，還做出了更大的規模；後來，我在這個春天回到後河河畔，田野裡紫雲英和油菜花綻放出奪目的色彩，我在田間採擷新出的野菜，等待後河奶奶做成野菜餈粑；後來，我不得不告別我的後河和後河的親人，我不會像小時候哭得那麼傷心，我只有對著遠方祈禱：願我愛的親人身體健康，幸福快樂，願時光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讓他們不要那麼快蒼老。後河河畔，外婆許我以童年，今天，我想在離後河很遠的地方，許外婆一個安詳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