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榮妮

【待嫁】

六十年代，國家百廢俱興的時期，流水賓館是泉城最上檔次的賓館，只有政府的人才有這個能力在這裡擺宴席。姥爺是賓館裡的第一面點師傅，人脈廣闊，收入頗豐，養活著姥姥和他們的五個孩子——大兒子、大女兒、二兒子、二女兒和小兒子。

大女兒五歲的時候不幸得病去世，讓姥姥姥爺陷入了極大的悲痛。在以後的日子裡，對家中二女兒更是愛護有加，視為掌上明珠。然而上天總是怕你過得太順心忘記他，總是在生活中出各種各樣的難題，折磨你。

十五歲的時候，二女兒得病癱瘓在床，脖子以下全部沒有了知覺。如花的年紀，美麗的少女就這樣被上天選中賜予了苦難。苦難嚇壞了姥姥姥爺，卻沒有將他們打倒，姥爺向單位辭職，24歲的大兒子丟下新婚的妻子。父子帶著二女兒四處問醫求藥，二年多的時間走了很多的地方，苦難終於投降，放過了這時已18歲的少女。

姥爺繼續上班賺錢，姥姥在家照顧孩子，兩個兒子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大病痊癒的二女兒沒有再上學，因為全家對她的寵愛，她什麼活都不用做，只在嫂子去剪兔毛賺公分的時候，陪著侄子侄女在小河邊玩。

在二女兒25歲的時候，她迎來了自己人生的轉折點。她和一個長相木納，牙齒黑黃的男人見面了，她不喜歡他，長得真醜。哥哥嫂嫂見了之後也覺得這個男人配不上自己的妹妹，都勸母親趕緊退了。

姥姥和姥爺說：”我也不圖他啥，但是這男的家裡也太窮了，就三間瓦房，還漏雨。人也太老實，榮妮兒不喜歡就算了。“

姥爺是一個溫和的人，一向都很聽姥姥的話，這一次卻很決絕:"老實咋不好，老實省的榮妮兒受欺負，俺閨女生過病，我可不想她嫁過去受氣。就這樣決定了。“

這個未來成了榮妮丈夫的男人，實在是醜也實在是老實，但是人真是勤勞。一到麥收總是來姥姥家幫忙割麥子，從早割到晚，不喊一聲累。終於在麥收之後，他提著一籃子的地瓜走進了姥姥家的大門，算是訂下了這門親。臨走的時候，姥姥又把那個籃子裝滿了雞蛋，姥爺打趣道：”你這真是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呀！“

冬天的時候，榮妮穿著嫂子做的紅棉襖，坐著當時最豪華的婚車”蹦啊蹦“和嫁妝來到了未莊，嫁給了這個自己並不喜歡的男人。新婚夜的時候，榮妮看到這個男人的秋褲竟然是破的，不禁笑出了聲，男人看了看榮妮，又看看了自己的破秋褲，也”嘿嘿“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榮妮就上街給男人買了一套新的秋衣秋褲，算是承認了這個男人是自己的丈夫了。

男人叫安林，未莊最窮的一家人的兒子，作為家裡的次子，完全不受父母待見。他看著在鍋臺前為自己忙來忙去的老婆，覺得她是他最親的人。

【為母】

姥爺是對的，榮妮和丈夫相處融洽，丈夫果真沒有動過榮妮一根手指。然而姥爺依舊心痛，他的榮妮沒有受氣卻開始一生的受累。

一生的受累。

榮妮，受了一生的累。

結婚第二年，生下了長子晶晶。

結婚第四年，生下了次子祕書。

結婚第六年，生下了長女雪莉。

一家五口擠在一張床上，吃著窩窩頭，倒也溫馨。只是別到下雨天，一到下雨天的時候，全家開始出動，將鍋碗瓢盆都拿出來放在櫃子上、箱子上、椅子上接漏在屋裡的雨。榮妮五十歲的時候回想起來都是眼淚盈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步步熬過來的。

孩子一天天長大，要吃飯穿衣上學。安林只得跟著大舅哥一起去外地打工，家裡的擔子都落在了榮妮這個柔弱的女人身上。這個只有八十幾斤，一米五的女人用她對孩子們的愛硬著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夏天天沒亮的時候，她趁孩子們睡著的時候，開始放電線，拉水管去菜地裡澆水、拔草。孩子們醒了，就拉著架車，把三個孩子拉到地裡，讓他們坐在地頭上抓蟋蟀玩，自己又去種菜收菜。記得有一次，榮妮遠遠聽到有人喊她。卻是姥姥，姥姥抱著兩個西瓜，邊走變罵著：”你看看你給孩子晒得，不知道給他們打個傘嗎，看著自己的女兒黝黑的臉，又罵起姥爺，不是你大個挨千刀的，你哪裡要受這苦。”榮妮看著自己的母親，只是笑著叫聲娘，又繼續幹活。孩子們看見姥姥都開心極了，他們喜歡姥姥姥爺來，只要姥姥姥爺來，總會給他們帶好吃的，都是自己家裡沒有的好吃的。

晚上，等孩子們都睡著，榮妮就開始納鞋底做鞋子。她回顧自己的這三十年，有甜有苦，尤其結婚後的'生活，真是像個陀螺，累的她喘不過氣。但是看著熟睡的孩子們的臉，她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那是作為一個母親的驕傲和喜悅的笑容。

這也是真的，三個孩子很可愛又懂事。

榮妮兒後來養起來羊，最多的時候養到三十幾只，那個時候，大兒子已經七歲，到了上學的年紀。榮妮問大兒子要不要上學，大兒子說，不要，我要在家幫媽媽照顧弟弟妹妹。大兒子奶聲奶氣略帶認真的表情惹得榮妮流了眼淚。

榮妮雖然抱歉，但是接下來的二年，大兒子真的承擔起來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三兄妹一起放羊，羊兒吃草的時候，大兒子就帶著弟弟妹妹玩遊戲，抓小魚，抓知了。而榮妮則用自己積攢了一年的錢買了一輛三輪車，去附近的集鎮上賣水果。

夏天的一天，榮妮的生意很好，下午兩點多就回到了家。外面突然轟隆隆地打起雷，榮妮來不及換衣服就去村東頭找放羊的孩子們。豆大的雨滴打在榮妮的身上，天地間很快像是掛起了一道銀白色的珠簾。遠遠地看到一群羊往這邊跑來，二兒子在羊群後面趕著羊，小女兒在領頭羊上背上坐著，小手緊握著羊角，大兒子在一旁扶著保護著妹妹。榮妮忘記了奔跑，忘記了呼喊，只是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三個孩子，是那樣的可愛，那樣的乖巧。她現在一點也不恨自己的父親了，再苦再累都值得，因為她有了三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孩子。

九歲的時候，榮妮終於攢夠了大兒子的學費兩百塊錢，把他送進了學校。看著揹著書包的大兒子臉上的笑容，榮妮覺得欣慰。在接下來的兩年，老二和老三也相繼上學，榮妮開始用那輛賣水果的三輪車賣起了豆腐腦。

豆腐腦攤開張的那天，榮妮奢侈地買了盤鞭炮，噼裡啪啦的聲音想起來，她小女兒站在身旁，驕傲地看著圍觀的鄰居，好像賣豆腐腦是一件最值得炫耀的事情。她在學校旁邊賣豆腐腦，大兒子上國中的學校，一到放學，大兒子總是過來幫忙。青春期的大兒子長得很帥氣，常有一些女孩來她這裡喝豆腐腦，並詢問她是不是王晶晶的媽媽。每當這時候，榮妮總是笑笑點點頭。榮妮問過大兒子嫌她丟人嗎，大兒子說，怎麼，兒不嫌母醜嘛，何況俺媽長得那麼美。

這一賣，就是12年，從家到廣場的短短五百米，榮妮走了12年。每天一天三頓，凌晨三點多起來，晚上十一點半才睡得日子她過了12年。這12年裡，她因為熬夜牙疼得在地上打滾，她因為和城管吵架打架被關進派出所5次，她因為搶佔有利位置和其他小販罵爹罵娘。這12年裡，她用賣豆腐腦的錢給家裡蓋了兩層樓房，給大兒子二兒子娶了媳婦，供養了小女兒這個讓她驕傲的大學生。這12年裡，她一天天地老去，臉上的皺紋就像是黃土高原上千秋萬壑的縮小版，老到她帶小女兒出門，別人都問這是你的孫女嗎？這12年裡，她受了苦受了累受了氣，只因為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知天命】

榮妮20X年的時候52歲了，她不再賣豆腐腦而是在家帶孫子。她得了很嚴重的腰間盤突出，甚至不能端起一盆水，醫生說這是因為年輕時候累的。一起陪她看病的三個孩子都默默不說話，他們比誰都清楚母親這些年的辛苦。

榮妮很要強，總覺得自己老了拖累了子女。每次三個孩子給她錢的時候，她總是說，不中用了，還得你們累死累活的給我錢花。

榮妮很膽小，去超市坐升降電梯的時候，都緊緊地抓著小女兒的手。

榮妮很操心，現在天天操心著女兒那麼大怎麼還不物件。

【母親】

榮妮是我的母親，我最親的人，我願意付出生命去守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