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綠茶品人生的散文

那一套宜興紫砂茶具，早丟棄在一角，蒙了灰，甚至還結了層厚厚的蜘蛛網。那一罐碧螺春仍像副精美的飾品，伴著檯燈擺在案頭。那一杯綠茶未品了好久，竟淡忘了它的味道。那臨窗賞月茗茶靜坐的怡情早斑駁了影像，是因了時光匆匆倦怠的情愫，還是中年滄桑磨平稜角後遺落的殘卷使然？今夜，蒼穹如墨，遠霧嫋娜，微風暖爽如梭。街燈熒黃迷朦著視線。執一根香菸臨窗獨坐，思緒伴菸圈繚繞著，迷朦著。案頭那精緻的茶葉罐莫名地，竟深深地觸動著，內心深處擱置已久的記憶。那遙遠的似已模糊的映象，如一葉扁舟，自天際搖曳而來，逐漸清晰，漸漸濃烈。

輕輕地捧起紫砂茶具，像拂試情人的臉般拂去它的蒙塵，暗紫色的幾個小杯兒安靜地待著，那酒壺般大小的茶壺鏤刻著我名及祝福。幾年前，一位朋友聽聞我喜飲綠茶，遂饋贈於我。我小心地將它們放置在家裡，誰知這一擱置，就是數年。我輕撫著那凹陷的幾行精美小字，回憶著，回憶著與綠茶的那些事兒。

青蔥時光，如未滿瓶的墨汁兒，滿滿的自信。帶著些許質疑，帶著些許叛逆。憤青者無畏，總覺得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沒有自己做不了的事，沒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炫耀似地攀上牆頭，北風中狂奔，不順眼的擦肩時的磕碰，朋友情敵間的笑談闊飲。未曾因烈酒的燒灼而退縮，未曾因尖山椒的爆辣而皺眉頭，更曾將生蛋清和著醬油順腸而下，酣暢地飲著黃鱔冷血。唯獨那一杯綠茶，卻曾讓我犯了難。

與綠茶的第一次邂逅，緣於某日午後，三五朋友對某朋的.造訪。照例地點一根菸徹一杯茶作交談的點綴。當徹好的茶一杯杯地遞到手邊時，我們不禁傻了眼：不是桔黃微酸的橙汁，也不是通體澄明的糖茶，裡面只堆砌著厚厚的一層綠葉兒！也許好吃！一朋真是生猛，端起杯子就咕咚一大口，再看那杯裡，竟只剩下一半水一半葉子。瞧那嘴巴，鼓得像個蛤蟆，喉結反覆滾動著，那臉噢，眼眉竟擠在了一起，紅得像個柿子。隨著噗呲一聲，他那滿嘴的葉子滿嘴的茶水傾口而出，滿地都是，滿桌都是，嘴脣上還貼著幾片綠葉兒。望著他那囧樣，主人搖頭我們大笑，直笑得前俯後仰，眼淚流得稀里嘩啦。快速收拾下後，我們轉向主人。只見他緩緩拿起了玻璃盞兒，湊到嘴邊，輕輕地吹上幾口，就著杯緣輕啜一下，眼睛微迷了會兒，對我們說，那茶葉兒是不能吃的，要喝得喝浸泡的茶。我們惴惴地端起杯子，輕嗅了下，那茶兒忽閃而進。鼓在嘴裡的滋味真不好受，味蕾倍受刺激，滿嘴的苦滿嘴的澀。只得強忍著那苦澀嚥了下去。再不願嘗那味兒了，我唯有端著茶杯兒把玩。瞧那沉靜的緩緩浮動的綠葉兒，瞧那碧清的緩緩釋著細泡兒的開水兒。那葉兒青翠欲流，似春雨浸潤的鳳尾竹，似臆想中的青藏高原一望無際漸入雲際的綠，似茂密的叢林，似湛藍的大海。那杯水兒淡藍明徹，似新雨的天空，似山澗汪泉，似情人的明眸，似葉尖的朝露。

時光如流水般，從身邊溜走，閱歷漸廣，更歷經風雨。一次偶然機會，我於蘇州，再次品茗綠茶。是日，我和主人臨窗而坐，依著窗外鬱郁的風景，四周寂靜得只剩陣陣的鳥鳴。主人將沏好的一壺綠茶，倒進備好的銅錢大小的杯子裡。杯內揚起嫋嫋的淡煙，線兒似的，直向上騰挪。那精緻的茶桌就瀰漫在這煙氣內，室內繚繞著草葉的清香。主人說這茶得慢慢地品仔細回味，像對待情人般對待它，像思念情人般去品讀它，像輕吻情人般去吮吸它。是嗎？與主人致意後我執起那一小杯綠茶輕啜著它，口中含著馨香，滲出些苦，苦得不那麼明顯，些許朦朧，些許清晰。這不正是一味人生麼？是啊，人生苦旅，誰不曾歷經滄桑，在紅塵輪迴苦窩裡迴旋，被受風吹雨打踏遍泥濘苦痛。苦到心裡了，苦到骨子裡了。歲月在額頭劃上印記，時光在內心抹下滄桑，回憶於腦海翻波，事業的瓶頸前程暗深時刻在攪擾心湖。竟大生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之慨。

第二道茶夾著熱氣瀉入杯內，夾著濃香撲面而來，煙霧淡去後的影像清晰濃烈起來。將那杯兒輕送嘴邊，任舌尖輕觸茶杯邊兒，那茶兒便依著舌尖蓮步而來。仿如朝霧中晨起的臨窗靜坐恍惚中已溼了髮際，整個舌頭不經意間已完完全全被它包裹。朋友，你經識過從初識至纏綿的熱戀麼？那道茶似極了與情人約會的味道。那裡面有著情人般曖昧的芬芳，更有著情人般溫婉的纏綿，還有著情人依懷別樣的蜜甜。我不由沉浸其中，任雙眼微合，任微風拂面，任熱氣蒸騰，任思緒停滯。這不禁讓我想起李後主的一句詞：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第三道茶緩緩地流入杯中，若不是煙氣拂面，我竟覺察不到它的存在。我也嘗試著迎著它的煙氣深吸上一口，可憐的，它的味兒呢？端起那脆薄的杯兒，輕輕就在嘴邊，且讓之緩緩流下，含在嘴裡的味兒，竟還是那淡之又淡，哎，它的味兒呢？當主人詢問我的感受時，或是寡陋或是才情淺薄，盡搜不出一個詞兒表達。沉吟良久，我唯有吐出一個字：淡。“你是不是更加嚮往一道二道的味兒？”面對主人的問題，我只能承認。“你知道嗎？品茶如品人生。”茶！人生！我反覆品讀著，這份品讀就那樣持續著，伴隨著時光的流逝，伴隨著青春的磨滅，伴隨著回憶的累積，伴隨著滄桑的附表，伴隨著稜角磨平。

這套紫砂茶具在拂去了它的蒙塵後已煥然一新，而那幾片新沏的綠茶葉兒，正慵懶地躺在杯底。指尖的菸捲閃爍著，燃滅間幻化成暗白的灰燼，就那樣靜靜地，向著指尖方向，燃近。那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三道茶，我願就著幾道？有人說過，品茶原是品著一份寂寞，在寂寞裡品茶，在品茶中回味，用味蕾真實的刺激，共鳴著回憶裡的思緒，和思緒裡無盡的思念。也有人說，品茶如品佳人，若一佳人在側，那氣息如錦瑟相和，自是妙不可言。那些另類的註解附著人類的臆想，竟如一勁疾的旋渦，我竟抑止不住思緒，任著想念回憶，伴著清朗的夜靜默的小河，及小河邊高聳的蘆葦，隨風的低迴，越過蜿蜒的長廊，任著舌尖乾涸的力度燒灼著脣間一汪綠茶，任著想念將某種映象清晰放大籠罩。正如那散著馨香的茶煙兒，很多事，你說得清，道得明麼？哎，欲訴還休，欲訴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