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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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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學散文

正是晌午,村口的老槐樹耷拉著枝葉,強頂著天上灼人的太陽,還是有身手敏捷的陽光趁機而入,斑點狀地投射到地上。猴子站住思索,這是機會,要不要抓住。離上課時間還得一會兒,要不要去學校?不遠處有人走來,他快速地藏在樹後面,屏住呼吸,甚至想和大樹融為一體,成為其中的一個枝椏。經過的人,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好哥們宇龍。猴子在猶豫要不要走出去,和路過的哥們商量一下,可等再次抬起頭時,宇龍已經走遠了。他快速地思考,得做個決定,不然肯定會遭到同學和老師的排擠,弄不好還會像班裡偷了嬌嬌橡皮的陽陽那樣被罰站,被大家看不起。

出村口徑直地往前走是通往城鎮的大路,每年爸爸媽媽從這裡走,過年再從這裡回來;爺爺奶奶趕集置買東西也是從這裡走,後晌再回來;村口左拐,是一條不寬的石子路,經過小賣部,再走不多的路就是學校;村口右拐是進山和到河灘、莊稼地的路;村口往後,是村裡人聚集居住的地方,他家就在其中。

猴子是他卻又不是他,他叫樂樂,班裡同學看他長得瘦骨嶙峋,就給他起了綽號猴子;宇龍是他哥們,班裡同學看宇龍長的矮小且胖,就給起了綽號土豆。班裡誰要是沒個綽號,那是不合群,怎麼也得有一個,叫起來親熱,還能顯得關係好。

可早上最後那會兒,大家之間雖然還是叫綽號,但明顯和他緊張與冷漠疏遠起來。因為老師說,鎮上下了通知:最近肺結核傳染的厲害,教室要多通風,找個老鄉,把消毒液和在噴霧器裡,每天按時到教室裡噴灑。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五大三粗,平時說話聲音愣聲愣氣,肥胖臃腫的臉上點綴著不那麼恰當的一雙眼睛,高低不一,一個眼神就能把沸鬧不已的教室瞬間平息。此刻就是,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到,說:“你們怎麼,瘋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卻嬉戲打鬧,上課著呢,還有沒有課堂紀律,”停頓三四秒,愈發的靜了,他的後背都發冷發麻,“給你們說,要是發現誰有發燒、出汗、咳嗽、渾身無力等症狀,早點給我報告,聽到沒?”她的聲音在牆壁上碰撞反彈,反覆著,越來越弱。

後面接著上課,他不合時宜地咳嗽了一聲,招來了所有人目光的積聚,其實整個三年級也就十一個人。他才意識到,此刻的咳嗽和以往的咳嗽不一樣,以往縱使咳嗽再多,也不會引起任何像如現在這樣的疑義,自從老師說完鎮上的通知,就把時間劃了分界線。老師從嗓子眼故意發出沉重的聲音,解救了他,召回了大家的注意力。在上午剩下的時間裡,下課,他找個地方去偷偷把咳嗽解決;最後一節課上,他好想咳嗽,但想到前不久的尷尬遭遇,恐懼起來,把快到嗓子眼的咳嗽硬是活生生地給壓了回去。他憋得滿臉通紅,渾身發熱,額頭上有了細密的汗。一個信念:堅持住,就快下課了。周圍的同學已經露出了懷疑他的表情,儘量躲著他。放學,是他一個人回的家。

村口的他,不禁用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手掌溼潤了。難道是發燒了?出了汗?渾身也感覺有氣無力,是真的嗎?難道他得了不敢想下去。學校是堅決不能去了,去了不僅會被冷漠疏遠,而且很有可能會被帶走。聽說,會被帶到縣城醫院,隔離在一個密封起來的玻璃房間裡。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那樣的話就完了,和哥們宇龍、明明都說好明天下午要在破窯外面彈玻璃球。怎麼辦?不能被帶走,他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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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個方向跑,不能去城鎮,不能去學校,回家也不能,只能去後山和河灘及莊稼地的那個方向。即刻動身,說走就走。瞅準個沒人過往的空隙,風一般地飛奔到河灘上的安全地帶———石崖下面,隱蔽起來。大晌午,村裡死寂一般,聽到不遠處小河水的流淌聲,他想到了冰涼、青蛙、石子。跑過去,脫掉涼鞋,一個人捉起了青蛙,看著被捉住的青蛙拼命地掙扎,想要逃脫,他不由自主地鬆了手。因為他想到了自己,難道自己不是和它一樣嗎?不想被捉住,才逃跑的。

想到這,他穿上涼鞋,慌不擇路地跑起來,生怕有人看到。在吃力爬一個土臺子時,冰草劃破了他的腿,鮮血默無聲息地流淌著,顧不上揩擦。到了通往後山的路上,他的心才有些鬆弛,放慢了腳步,看眼頭頂上依舊很大的太陽,按奶奶算時間的方法,現在太陽應該從家裡緩步的往出退,是兩點左右。奶奶這會在做什麼?肯定是在那個塌牆爛院裡這掃掃那剷剷,要不就坐在門前的石床上縫補衣裳或床單。爸爸媽媽每年過年走時,都會給爺爺奶奶留錢,可他們總是捨不得花,他想吃根雪糕冰棍都被管得緊。爺爺指定去打牌了,要不就和幾個年紀相仿的老漢坐在向陽處的石頭上閒聊。教室裡,老師會問宇龍他去哪裡了,宇龍的回答自然是不知道,這次是正兒八經的不知道,他出逃的事情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當然,老師也不會把課停下來去找他,大不了在放學時讓宇龍帶個話給他爺爺奶奶,說他晌午沒去學校。因為老師知曉,不會出什麼大亂子,定是去哪裡玩了,因貪玩,逃課了。學校倒是不小,可惜學生少,總共加起來才四十幾個,老師也就三個,兩個男的,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五十多歲,女的是他們的班主任兼各科老師。

一個突兀渾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把他嚇得整個人都往高拔了許多。仔細聽,單憑渾濁這一點,就不會被驚嚇倒。是村裡的憨二毛,今年三十多了,還沒娶到老婆。他每天就是放羊割草,不時還去鎮上撿破爛,一年多少可以賣點錢。二毛走路時步子黏膩不已,兩條腿總是碰撞,脖子歪斜著,搞不清楚在看哪裡。二毛說話時,口水會順著嘴角流下。聽奶奶說,二毛是小時候發燒所致的。那時的人窮,治療不及時就燒成了這樣,能保住條命就很不錯了。

“猴子,你你你去哪裡?”二毛夾帶著鼻涕口水說出了這個問題。

他的心裡不舒服了,他孃的,連你憨二毛也敢叫我猴子,這個時候的“猴子”就是一種莫名的侮辱,“憨二毛,叫我樂樂,再說,我去哪裡和你有半毛錢關係?”

憨二毛,其實並不全憨,只不過長相賦予了他更多的憨態罷了,還是能感覺得到別人的神色與語氣,“樂樂,你不不不上課,哪哪哪裡去了?這大晌午午午的。”

他想起了平時村裡的二流子們戲耍憨二毛的情景,加上他倆中間隔著條溝,他也就用相類似的話語來戲耍一番,說:“憨二毛,你是不是娶到老婆了?”憨二毛咧著嘴盡是嘿嘿地笑,不言語,他重複:“憨二毛,你是不是真的娶下老婆了,聽人家說那誰家婆姨在給你介紹著。”憨二毛在嬉笑中點點頭,更加渾濁模糊地說:“嗯嗯嗯,是是了,在介介紹紹著了。”魚兒上鉤了,基本上和平時那些人戲耍的步驟一樣,“那女子俊不?”被問的人愈發地歡樂了,開始搖晃起了身體,這次順暢地說:“可俊了。”然後就是放開聲及黏稠的笑。

到了關鍵階段,他得控制好情緒和節奏,認真親切,最好多幾分崇拜,一個九歲娃娃應有的崇拜。他壓住湧上喉嚨的所有的笑,平靜地說:“二毛,你要俊婆姨做什麼了?”對方脫口而出:“黑夜揣奶了。”這下算是全部到位了,他憋壓的笑瞬間傾瀉開來。

二毛這時才曉得,被人戲耍了,儘管已經不曉得被人戲耍過多少次了,且是相同的段子,可還是每次都上當。二毛怒氣衝衝的向他大喊:“你個個個碎子娃娃,給給給老子老子也學壞,和村裡那些那些那些不正經的人人人學壞,看我不收拾收拾你。”撿起一塊土疙瘩向他扔來。他之所以敢於毫不畏懼地大笑,是因為之間相隔的那條溝的距離比較寬。再說,對方那樣的身體及視線,只有很小的機率才能扔到他這邊,精準到他身上就更是渺茫。

他得意洋洋地離開,可沒多久,他意識到了自己是在逃跑,身體還發著熱,額頭上的汗珠在變大,一顆顆地滾落下來,在綿密的黃塵裡消失。渾身乏力,非常疲倦。心中不免憂傷起來,要是真的得了那個病怎麼辦,就見不到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了,還有好哥們宇龍,也彈不成玻璃球了,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他無比失落,隨意走著。就一條路,走到哪裡算哪裡。太陽在慢慢地滑落,失去了再往上攀升的力氣。多想遇到一個神仙,和西遊記裡的太上老君一樣,給他一顆仙丹,能起死回生。哪怕遇到一個能給他解藥的`白鬍子的老爺爺也好。不時抬起頭,覺得每次抬頭都是一次希望,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出現一個這樣的老人。沒有說不準,因為一直都沒有出現。

瞥一眼對面山,有個彎腰駝背的人在玉米林間移動,鋤頭嫻熟地擺動著,前後、左右、上下,或許傾斜一點,三十度、五十堵、四十度,都有可能。那是壯壯的爺爺,爺孫兩個生活,爺爺給做飯,照顧壯壯上學。他和壯壯一起玩耍時,壯壯說自己明年會去縣城讀書。縣城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和電視上的北京天安門前一樣,晚上那麼多燈、路上有螞蟻一樣的車、樓房高的望不見頂的那種地方?好,真好。在這裡他怎麼也看不到。是的,也許他永遠也看不到了,他覺得小花是村裡最幸福的孩子,爸爸媽媽都在。家裡是比較窮,孩子多,可每天都有爸爸媽媽陪伴,一起說話吃飯。就是現在,他都覺得小花依然是村裡最幸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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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他抬起頭一看,是黑子。怪事情,怎麼見了他都咬?他每天吃飯時白給它餵了,忘恩負義的東西。村裡就是狗多,黑子的主人是成田老漢,打了一輩子光棍。但誰要是去成田的那孔破土窯洞,得注意,坡裡還沒上去就得叫成田,不然會遭到七八條大狗的圍攻和四五條小狗夾擊。你想想,光棍一個,有時自己都懶得做飯,怎麼還會給這些動物吃。就是這樣有一頓沒一頓的,老漢身後每天都跟著一群狗,湧前跑後。它們一看到老漢就高興的不得了。他給黑子餵了那麼多,算是白餵了。還在“汪汪汪汪汪”地咬個不停,他本來就生氣,再遇上這個不念好的東西,他伸出指甲縫滿是黑汙垢的指頭,也不怕它咬自己,指住就罵:“你個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太陽紅著臉坐在山上,看著被照耀著的一切,準備做最後的告別。他能說出“白眼狼”這三個字,都是受了爺爺的影響,爺爺常親暱故意地說他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現在好想爺爺,好難受,帶著淚花繼續罵:“你咬我做什麼,我給你餵了那麼多,你還咬我,你能知道不,我都快活不成了,現在還欺負我”,越說越傷心,眼淚泡了豆豆,不住氣地往下滾,“我以後都喂不成你了,你還是重新找個人餵你吧,不要再回你那個家了,那裡多你不多,少你也不少,一定要記住。”擋路的黑子不咬了,臥下來,嗚嗚地叫起來。他走過去,蹲下來用手從頭到尾地把它撫摸了幾遍,站起來走了。

去哪裡?他也不清楚。天就要黑了,能去哪裡?回去?不可以的。回去等待他的是被隔離被排擠。既然自己已經得了這種病,那就聽天由命吧。不對,現在怎麼不發燒了,也不流汗,渾身也有勁了。難道是自己沒有,不,是暫時的好,一會又會那樣。去哪裡好呢?

往回走,去學校,學校裡空好多間教室。有些甚至被周圍住的家戶用來圈牲口,有的用來擱置些不用的陳舊的破爛東西。裡面的桌子椅子大部分都被哄搶光了,有幾個門也難逃噩運。他和哥們宇龍有個祕密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曉得。去那裡,肚子好餓。快步往回走,一路上忘卻了一切,一個念頭:快點回到學校。他才意識到原來走了這麼遠,來時根本沒有感覺到。到了學校,有三間房亮著燈,他趁著淡漠的夜色,悄悄進了學校大門,來到二樓。窗子上的玻璃不知被誰打碎了,大敞著,出人意料的是門還在,且有鎖子鎖著。他和好哥們宇龍的祕密基地就在這裡面,鑽進去。呼吸逐漸平緩下來,和空氣一起無聲息地流動著。肚子確實空了,就早上十點多吃了一個饃,此刻正咕嚕咕嚕的叫,只能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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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多時,他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誰會上來呢?二樓的教室都不用著,難道是找他的人?發現他在這裡了?不可能,要是來找他的話,那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宇龍告的密。他氣憤,太不夠意思了,還是哥們,屁。“來,你來這裡”,“沒事,你往前走,去最邊上的教室”一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好熟悉。邊上的教室,那就是他所在的教室。他們來幹什麼?要是找他,那也不用這麼小聲啊,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男人把門上的鎖用鑰匙開啟,輕輕推開,藉著細如絲線的月光進來,女人跟著進來。兩個人摟抱在了一起,有吧唧著的親嘴聲,濃郁的呼吸聲,甚至喘息。他就不懂了,他們兩個摟抱著,怎麼會這麼累?他只能看到兩雙腳早不停地變化位置,腿搖晃著,男人說想死我了,女人說可憐我們天天見面卻不能,唉。他聽出來了,男人是那個四十多歲的老師。他想,這兩個人是在做什麼,怎麼還不走。不然要是哥們宇龍來找他,都不能上來,礙事。

他快憋不住了,肚子裡又要開始一番咕嚕嚕地叫喚。怎麼辦?一叫喚就會被發現。外面傳來“汪汪汪汪”的叫聲,他能聽得出,是黑子。看來後晌那會他錯怪黑子了,黑子不是忘恩負義的狗,而是一條知恩圖報的狗。他稍微挪動了下身子,探出頭,看到男人和女人面對面的黏粘在一起,怎麼會這樣呢。他想到了黑子,一天,在村裡的井邊,他看到黑子騎在一條狗的身上亂顫抖。被騎的狗是蘭花嬸家的,於是蘭花嬸就飛跑過來往開打,無奈打不開,於是罵:“成田喂下這麼多老子的,盡害人,村裡的狗現在還少嗎?一窩狗崽子又有了,將來誰餵了?不喂就是害命,唉。”他到現在都想不通,怎麼好端端的就會有一窩狗崽子。女人低聲說:“好了,沒聽見狗叫麼,來人了,要是被人家看見就不好了,來日方長,有你吃的,現在就別貪吃這一半口了。”男人不聽,依舊晃動身體,女人看男人不聽,就使勁把男人一把推開,提了褲子,先下樓去了。男人倒退幾步,靠在了遮掩他的桌子上,灰塵落他一身。好在男人也草草提起褲子,快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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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夢中,感覺有人在搖他的胳膊,說:“快醒醒,快醒醒,猴子。”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是好哥們宇龍。他說:“宇龍,我就知道你會來。”宇龍摸下他的頭,說:“猴子,你一天去哪裡了?我是來找你回去的,你爺爺都生氣了,你奶奶急得直罵你爺爺。”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準備走,卻又停住腳步,想起自己為什麼跑出來,悶悶不樂地對宇龍說:“可我還發著燒呢,怎麼辦?要是被知道了,肯定會把我隔離起來。”

宇龍從褲子兜裡掏出三四粒白色的藥片,遞給他,說:“沒事,猴子,我想到了,在早上最後一節課我就看出來了,來的時候,我拿了幾粒藥。”

他遲疑一下,說:“這個管用嗎?宇龍。”宇龍胸有成竹地說:“放心,肯定管用,我家驢和羊發燒都吃這個,一下就好了。他們身體那麼大都能好,你就更不用說了。”

他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一口把四五粒藥吞吃下去,和吃糖差不多,只是有些苦。

兩個人一起躡手躡腳地下了樓,走到院子中間時,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的呵斥。他們兩個人邁開步子,瘋跑出院子,向著村裡聚集著人家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