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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臉散文

近幾年長期在外忙於謀求生計,只聽說,曾經有過“昭陽八景”之一的“花鹿食坪”附近那一片片茂密的山林裡有不少野雞、野兔和幾隻狐狸,還沒有聽說過竟然也有不少野豬。

補臉散文

野豬與家豬非常相似,體軀健壯,四肢粗短,頭較長,凶猛,生存能力強。據說,野豬是一種群居動物,智商較高,能在松樹下拱出一個個黑黝黝、香噴噴的松茸,這黑松茸,人家歐洲人是一片一片地吃,珍貴;這些野豬則是一個一個地吃,豪爽。這些年,這些地方,連野豬林都沒有了野豬,隔城也就那麼二三十公里,人煙密集,野豬早就已經斷種。但事實確實如此,“花鹿食坪”附近山林裡的土著居民不僅有,還不只是十隻、八隻,幾十只,甚至是幾百只,不僅僅吃了珍貴的黑松茸,還咬了人,咬的不輕,咬的也不是地點,差點連小命都沒了,而且咬的還不是一般的人,也不是村裡那個好吃懶做,經常偷偷摸摸去捕食野豬,把香噴噴的野豬肉當飯吃的張老三,是村裡的護林員——王大炮,也就是王二杆。

正是趕場天,烏蒙壩子的六月天,太陽竟然火辣火辣的,把人都烤成了牛乾巴,可集鎮上男男女女都在津津有味的傳說野豬咬人的故事,沸沸揚揚的,有人說:“好可伶,半邊臉都沒了”,也有人說:“醫生說要割臀部的肉去補臉”。“哈哈,還真是成了屁股臉了”,一個廋骨嶙峋的婆娘笑得前仰後合。甚至後來有人還說連一隻耳朵都被野豬給吃了。也有人長長地嘆口氣,“哎,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在朋友圈搜尋了半天,什麼資訊都沒有。但事實是真的,大概是當時那野豬咬人的時候,沒有人搶到鏡頭,被咬的人也沒有來得及拿個手機,攝個像,哪怕照一張相都好,這是讓集鎮上的人們最遺憾的一點。

王大炮是何許人,就是我表哥,我姑媽家兒子,也有人叫他王二杆。其實,現在已經六十多歲,頭髮脫落的厲害,就剩下幾根根,風一吹就全部倒向一邊,極像秋天土堆上枯萎的'野草,怎麼也二杆不起來。身體也極度衰弱,不僅僅有“三高”,“四高”都有,全身都是毛病,就是一臺廢機器,屬於醫院的常客。一個電話過去,還真的咬得不輕,他正住在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四樓。趕到醫院一看,臉龐雞蛋大小的一塊肉沒了,血淋淋的。腿部也被野豬扯掉一塊,只是不算嚴重,憔悴地躺在病床上呻吟。醫生說,傷勢嚴重,要請昆明的專家來做面部修復手術,搞不好就會損傷患者的面神經,整個面部重建需要差不多一年左右時間,手術費也不少,給怕要二三十萬,可不做還真的沒臉見人呢。看來,這臉不要是不行的。

王大炮基本上繼承了我姑媽的性格特徵,一輩子只管做好集體的事情,只管維護集體的利益。至於自己,親戚朋友,想蘸點好處,沒門。姑媽是個女強人,姑爹早在大躍進時期就已離開了人世,一個人不僅獨自支撐著家裡,還曾經當了幾十年的生產隊長,正宗的老共產黨員,直到去世的時候,沒有拿過集體的一根紗,一根線。方圓十里八里,沒有人不認識她,不敬重她的。土地剛剛下戶之時,不知怎麼回事,村民們一下子家家戶戶、男女老幼齊上陣,一兩天就把山上的大樹全部砍來堆在家門口,姑媽眼睜睜地看著這家家戶戶一大堆一大堆的樹木,心裡在滴血,始終搞不明白這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什麼風。

這裡,原本群山相連,溪水潺潺,奇花競放,野兔狂奔,萬鳥齊鳴,連狼群、狐狸也經常出沒的地方,沒有頹頂的山,沒有乾涸的河,沒有不長草的溼地,大自然的均衡能力驚人的出色。那個時候,人都活得簡單、紮實、本分。春天,漫山遍野,仙氣十足,王大炮相約幾個夥伴,在野花叢中打滾;秋天,王大炮和村裡的大叔去放羊,回來少不了一捆一捆的獨角蓮、夏枯草、龍膽草,或是一大堆牛肝菌、青頭菌、黃絲菌、一窩羊,一家人從不去衛生院看病,從不缺少山茅野菜,偶爾也捉只野兔來解解饞。可從二十世紀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人們就亂砍濫伐,廣種薄收。茂密的森林沒有了,青青的草場沒有了,凶猛的狼群沒有了,美麗的梅花鹿更是早已絕跡,成群的野豬、野兔、野雞就是悲壯地死在那個年代。這個曾經風情萬種的“花鹿食坪”“野豬林”已經從人們的記憶中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荒涼、貧瘠和落後。姑媽一直操勞著村裡幾百人的衣食住行,眼看年歲已過半百,身心疲憊。王大炮又在外經常打抱不平,惹是生非,唯一的一個喜好就是一有空就往山上爬,挖天麻,捉野兔。他說,屬虎的,就喜歡山林。其實,那時幾乎每一座山都已經開荒地、建石場,傷痕累累,根本就沒有幾個天麻、兔子的,就像他現在臉上、腿上的傷痕。姑媽說,乾脆跟你大叔他們巡山去,不去也得去,在山上多種幾片樹林,把山上那幾塊傷補一補。自此,表哥和幾個弟兄幾十年來一直按照林業公安的要求,堅守在潘家松林、野豬林。上千畝的松山,國有林,白天什麼地方冒煙了,他們要馬上趕過去;晚上聽到哪裡傳來砍樹的聲音,他們要帶上傢伙跑過去;哪家開荒了,他們要去罰款,要求全部種植成小樹;哪家剷草坪,他們要去制止;哪家要在山林裡埋死人,他們要去阻止……著實得罪不少人。特別要命的是一個剛選起來的村幹部,牛逼哄哄的,與城裡的一個朋友勾勾搭搭,收了朋友家一萬元的紅包,給村裡夏三福家買了一塊林地做墳山。人死了,晚上果然偷偷地從城裡運出來,他幾個兄弟早知此事,死活就是不給人家挖墳下葬,要得個剷剷,噼裡啪啦給人家喧了一臺,沒辦法又連夜拉回城裡火花。這村幹部無奈,只好把紅包原原本本給人家退了回去,心裡不是一般的鬼火。

這些年,村裡村外,生態環境越來越好,山上的野豬越來越多,野豬不挑食,只要能吃的東西都吃,可能夠讓他們撐飽肚子的東西可並不多。秋天,一片包穀地,一夜之間就會讓你顆粒無收。特別是冬天,早晨或黃昏時分,經常下山到村裡來亂串,幽靈一般。再說,不少人也喜歡吃野豬,野豬肉成了家鄉人請客送禮的美味佳餚,好多人心生殺氣,儘管政府部門把它列為保護動物,野豬是自然物種,保護它就是保護生態環境,但無論如何也會有幾個人偷偷摸摸地上山去等個十天半月。

王大炮在他的這塊領地,經風雨,見世面。這輩子雖然得罪不少人,也活得人模人樣的。這下可倒了八輩子的黴運,人家村幹部還沒有想辦法收拾他,被他得罪的幾十人上百人沒有收拾他,他到自己跑山林去被野豬給收拾了。話說前幾天到潘家松林巡山時,在一個不大的巖洞裡發現一窩小豬仔,就回去偷偷地把家裡的小豬飼料拿上山,想給小野豬仔新增一點好吃的東西,沒想到那嗅覺靈敏的棕色野母豬不知恩圖報,感激涕零,反而認為他行為不軌,想去偷小豬仔,突然從密林深處衝出來,齜牙咧嘴,瞪著眼睛,根本就不聽王大炮解釋,或者根本就來不及解釋,露出鋒利的獠牙,猛然伸展它的豬腰,一躍而起,毫不留情地向王大炮猛撲過來,動作乾脆利索,且下口還那麼準,那麼狠。他拼命地往回跑,一跤砸進溝裡,好像太陽被摔進西天,濺起漫天的晚霞。

剛走出住院部大門,晚霞就像殷紅的血,徹底染紅了整個天空。馬副鄉長和林業公安幾個人匆匆走過來,“王大炮怎麼樣?”他們急切地問。我說:“住在腦外科406床,應該還可以繼續活下去”。其實,我的心情已慢慢沉重起來。那野豬此時一定在安靜的山林,搖晃著尾巴,安撫著小豬仔,而我很難推測,我的表哥王大炮,也就是王二杆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會是怎樣,不知道這幾十萬補臉的醫藥費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