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一縷春風啟程或者流浪散文

陝北的春天，比之青山綠水的江南大概會晚來那麼一陣子，但比之呼倫貝爾草原上的春天，又是敏感的。

當草原上的春天還在一層厚厚的積雪下沉睡的時候，陝北的春天已經略顯矜持地在一片豔陽裡，試圖著有所表現。

年初七，一連晴好了幾天的天氣，更顯得溫熱明朗了起來。一打早，天空就藍得乾乾淨淨，這樣，明媚的陽光毫不費力就穿過通透的空氣，把一絲絲、一縷縷的溫暖撒向大地。

陝北的大地是敏感的。草坪上一些細小的絨草，明顯在陽光的鼓勵下，已經用點點的淺綠做著積極的迴應；楊樹、柳樹、或者一些其它的樹木，也在各自的枝條上用心表達著生命的心聲。一粒粒豐盈、飽滿、又略顯躁動的，或綠、或淺紅綴在枝梢間那些新生的瑪瑙翡翠，彷彿都暗藏著一種神祕的生機，讓人不由得為之著迷。而你若想用語言去解讀或者描述，立刻又會覺得力不從心。

但是，想象是自由的。閉上眼，仰著頭，在陽光溫柔的撫摸下，當淺淺的春風輕微地吹過髮梢，你便會在心靈的道場上，遇到那些小草吐露的嫩芽，會從牆角鼓起的一小堆泥土裡，看到一隻蟲子蠕動或者酣睡的情景。你會聽到小路上人和牛的腳步聲，那樣優美、輕靈地迴盪在某個山坳間，甚至能聽到扛在農夫肩頭上木質的犁和粗布衣衫摩擦發出的細微的聲音，悠遠、古老、又那樣簡樸，如是從古至今從未中斷的一種永恆的希望的聲音。

其實，我們是不由自主地步入了一種節令的旋律中。是心靈和直覺與自然溝通融合的聲音。無需相約，也無需等待，某一個時刻，我們就會沿著這熟悉的旋律，自然而然地和陽光達成默契，和風達成默契。

每一個人，在這樣的季節裡都會表現出一種無以言表的美好的感覺，就像樹枝上的花蕾、草葉上一點新綠，時間無法阻擋，悲傷也無法掌控他們向著春天開啟的生機。

我是在上班的途中，透過車窗無意中看到了這些。彷彿這是春天給予我心靈的饋贈，讓一種美好的情緒在心裡盪漾，繼而，充滿身體每一處空虛的地方。

不遠處，一條不甚寬闊的河流已經擺脫冬天的冰封，一線渾濁的河水，像誰遺落在大地上一條灰黃色的土布腰帶，有著水的柔軟，也有著手工土布粗糙的質感和它留在人們記憶裡綿長的溫暖。我不由得又一次想起已經去世多年的、一生當農民的爺爺和奶奶，想起我的村莊，向陽的窯洞，和背窪上的苜蓿地……

那些童年時光裡下過的雨雪，刮過的風，放牧過的牛羊，那些黑夜、白晝，那些老死的槐樹和逝去的人，也如是一條系在我記憶上的'土布腰帶，時常讓我有所懷念，又讓我在這種粗布的質感裡找到一種失落之後溫暖的依靠。

大多時候，河流更是一種象徵。

離開了對一條河流的牽掛和留戀，我們的內心就會乾涸貧瘠。沒有了河水對生命的滋潤，即便在這樣的初春，我們也會深感身心的貧乏，甚至缺失了一絲熱情的衝動。如果說，春風給了我們一個喜人的音訊，那麼，融化的河流，就像一面鏡子，讓我們在某些寧靜的早晨或者黃昏，看到過去歲月留給我們斑駁的滄桑和美好，也能喚醒我們的某種意識，像一條河流一樣，去追尋一路的漂泊和歡唱。

春天就這樣走近了我們的內心。

我不喜歡那種對春天詩意的渲染。我不相信，春天就是希望。希望適合在任何季節和任何時候蓬勃和旺盛。相反，春天裡的憂傷，倒像是深藏在土壤裡的種子，正在萌發著意味著離別、漂泊、或者遠行的憂傷。

河流，是給予這個季節最好的註解，或者也可以寄託我們的希望與憂傷。河流朝著一個方向流淌，似乎一直在尋找著一個更廣闊的歸宿。雖然大海是所有河流朝聖的終極目標，但是，又有多少河流能真正實現那個虔誠的願望呢？

就在前兩天，突然聽到一個噩耗，單位一位同事突發心梗撒手人寰。幾天前，我們還打過照面，還說了一些令人愉快的話。但是，面對這樣的現實，人和季節都顯得措手不及。

同事一向健康而陽光，雖然已過知天命的年齡，但是，天生那種豪爽開朗、溫和又善良的性格，讓人一直覺得他依然像個年輕人一樣充滿了活力，也總能給人帶來愉悅和歡笑……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時間將他的生命定格在了那一天，人間已經和他失去了最後的關聯，他是在一陣春風裡，作別了陽光以及被陽光溫和了的這個季節。

我們無法左右自然偉大的創舉，也無法阻擋自然和時光聯手對生命的殺戮。遺憾的是，很多時候，作為人類卻並沒有在一場場的浩劫裡，看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依然不能收斂他們膨脹的野性和貪婪的慾望。或者，能在某一個時刻，靜靜地感受季節輪迴中自然暗示我們的驚喜，以及那些能讓心靈獲得安慰的春天的風和秋天的陽光。

許多人，活了一生，最後收穫的大多是些無用的東西。忽略或者丟棄的，卻是世界給予他應有的最美好的體驗和感受，抑或那些甜美的陪伴、真切的思念、向善的溫和，以及和時光安然相守的寧謐和恬靜。

每個人心中都應該有一條活著的河流。在這條河流冰封或者解凍的時刻，以提醒我們去回味那些路過的山谷、田野、村莊。也提醒我們，在四季的輪迴中，伴隨節令的旋律，為一朵盛開的花朵感到驚喜，為一縷燃起的炊煙而心存家的溫馨和對故鄉的依戀。

我們活了一生，其實，只是感受了一生。也只有這些或美好或悲傷的感受，才是人最真實可靠的擁有。任何對生命知覺的輕視和忽略，都是對自己和生命的踐踏和背叛。

時下，陝北的春天正在敏感中蠢蠢欲動。我坐在桌前，看著窗外，讓自己以一個參與者，用眼睛和敲動的文字這樣深入一個季節的腹部。我希望我的恭敬和虔誠，能獲得自然世界給我哪怕微妙的恩惠，哪怕賜給我一聲大地的胎動聲，我也會因此而感到莫大的欣喜和愉悅。

不久，我會牽著一縷春天的陽光，和很多人一樣再次踏上遠行的路途。

或許，這一次啟程，行李中又會裝滿憂傷和牽掛。但我希望，我不會偏離自己心中的那條河流，把遇到每一處盛開的鮮花、寂靜的荒野、夜空的明月、以及每一刻幸福的感動都能與親人分享，與朋友分享，或者和這個世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