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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斬公槐散文

泗交溫峪,靜謐的小山村,藏匿在中條山深處,依山而立的幾十間房舍高低錯落。四周群山連綿,坡上油松蔥蘢,林間鳥鳴婉囀,銀蝶泉流淙淙許是年輕後生們都出山打工了,留守山村的,漸漸地就只剩了些年邁的老人,眸子裡滿是孤獨,仍在虔誠的迎候每一個黃昏和黎明,默默地眺望著在外打拼的兒女們。

風雨斬公槐散文

一棵古槐,一棵滿臉皺紋的老槐樹,隱藏在村後,立成了風景!這千年的古化石,這歲月的老壽星,我靜靜地看著,虔誠地看著

那粗壯的樹身,怕是得有四五個大人才能圍抱,那濃密的樹冠,如一朵碩大的綠色雲彩,遮蔽了半邊山崖。那虯龍一般的枝枝條條,伸向無盡的天穹,它似乎要與藍天對話,要與白雲共舞,要與清風嬉戲,要與鳥兒為朋。或深或淺的年輪,鑲進多少滄桑的回憶,歲月握著一把無形的刀,細細雕刻著虯枝的全身一抹斜陽,使古槐通體泛著深沉的光澤,金黃絢爛。一位老人,圍繞著古槐,斜倚著古槐休憩,也許在惦念著家人。在老人迷離的目光中,蘊藏著多少歲月的痕跡與人生的蒼涼,他那皺紋密佈的臉上,隨著吧嗒吧嗒的抽旱菸的動作而愈加地深厚,一如古槐歷盡世事滄桑的軀幹。也許他心中那長長的,長長的走不到盡頭的思念,濃縮成一片片葉子,如一枚枚郵票,浪跡天涯、海角,異鄉、彼岸夕陽下,是那麼唯美!恰似久遠的油畫,凝固成一首詩!

不經意間,古槐在這世上,一站就是千年。先有老槐樹,還是先有溫峪村?多少年來,無說得清。也不知這株宋代的古槐,是何人手栽,抑或是山風將種子刮落至此,生根、發芽、成長,扎進砂礫,穿鑿巖石,春榮冬枯,堅守故土,千年不老。就那麼與世無爭地長啊長啊,長出滿目蓬勃,長出一樹燦爛,長出滿世界的詩情畫意!曾經有多少代,繞轉在古槐旁童年的歡歌笑語,業已白髮蒼顏,消失在歷史長河,可古槐依然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大凡樹成名,無怪乎或因其怪,或因其老,或因其稀,或因其發生過某些特殊的歷史事件。一棵千年古樹的'年輪中,一定會刻有它所置身的時代曾經遭遇的很多的悲喜、憤怒、驕傲或憂傷,值得永遠珍藏,時時回味。

據說當時的槐樹是一公一母,兩棵樹相依相伴,並肩而立。公槐魁梧高大,枝繁葉茂,母槐槐米繁碩,籽粒飽滿。有人貪婪槐米,肆無忌憚地爬上母槐去採摘,結果下來後不是口眼歪斜,就是頭疼難忍。有人不信,上樹再試,下來後結果一樣。於是久而久之,沒人再敢上樹去摘槐米,成熟的槐米隨風播撒種子,漫山遍野就長滿了它們的子孫後代。只可惜,悲劇發生在六十年代某年,公槐被人以修工程為名砍掉了,在村民的奮力抗爭下,母槐保住了。公槐被砍後的幾年間,每到夜深人靜,村裡人都能聽得見母槐低沉哀怨的嗚嗚哀號凝望著這棵不幸運,且也幸運的樹,懷著遺憾的心境,譴責缺少古樹保護意識的愚昧行為。那棵千年的公槐樹湮沒了,就像普通的黎民一樣無聲無痕,悄然絕跡,就如同人生一樣,生不逢時,逝去未留痕。淡淡青雲,含悲憤昇天西去兮!此刻回想,難道毀樹的當事人不怕鬧肚子痛,或者遭其它報應嗎?這都是多年前的蠢事迄今無法印證。

古槐宛若是一位有血有肉的長者,將思想與情感的根鬚緊緊抓向這方英雄的土地,在腥風血雨中與老區人民並肩保家衛國。據說日寇侵華時,在這山裡找不到藏身此地的游擊隊,曾經歇斯底里,想砍掉槐樹,但是鬼子的戰刀砍下去,古槐紋絲不動,一股不屈服的衝力,爆發出生命的燦爛,被砍處卻淌出一股血水,鬼子嚇得不輕,以為看花了眼,試著再砍一刀,暗紅的血水順著刀口又流出一股,鬼子這才又驚又怕,覺得這樹可能是神樹,會施災給他們,嚇得逃之夭夭。如今公槐雖已不在,但在現存的母槐裸露於地面的樹根上,鬼子砍刀留下的刀痕依然還在,讓你可以想象它經歷的困苦磨難,想象它是怎樣與凶頑較量。我佩服它的襟懷,佩服它的理想。我多想像鳥兒一樣飛上它的枝頭,與它同站在一個高度,俯瞰大地,瞭望環宇。可是,我不能,我只能默默地仰望著它,注視著它,聽它的枝葉發出的沙沙的聲音,聽從它的葉間飄來的一兩聲清脆的鳥啼。

與其說是與老人閒聊,不如說他們正在與古槐傾吐心裡話。世間有太多的感動和敬仰,世間有太多的大美和執著,而古槐的存在無疑是動人心魄,感人肺腑的一頁華章。古槐納天地之靈氣,受人間之香火,定是棵有靈性的神樹了。古槐被大山緊緊攬在懷裡,被溫峪人年年月月地寵愛,生動這一方風水,廕庇這一方生靈。世代生息在古槐腳下的黎民百姓,對它無不頂禮膜拜。村裡人相信老槐樹是會顯靈的,一代又一代人篤信不疑。村裡人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有什麼病痛,有什麼願望,都到古樹下虔誠地禱告一番。在老槐樹的粗壯的樹身上,幾乎纏滿了或寬或窄的紅布條,有的布條還寫著一些字。這些布條的紅,掩映在蔥翠滴的綠裡,在血紅的夕陽下,給留下一種醉的美感。

聽著樹下歇息的老人的講述,我們不由對這棵古槐產生了由衷的敬意。這棵樹可有看頭呢!大爺隨即給我們唸了個順口溜:樹根下臥個大猩猩,上面盤著一條龍,猴頭獅頭樹上鬧,大樹底下斬公公。

順著大爺所指之處,我們果然看到,古槐根部裸露較多的一側,很明顯有個大猩猩的形狀,猩猩的頭和四肢,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順勢再往上看,一節突出的枝杈,狀如盤龍,雄踞在樹杆的中部。而在古槐的另一側,有兩處緊緊挨著的大如磨盤的圓形樹骨,一個好似獅面,一個有如猴頭。

大樹底下斬公公!也許是這棵古槐所見證過的最發人深省的故事。人過留影,樹大留名。我想這或許就是古槐被稱為斬公槐的緣由吧!中國古代,可以被稱之為公者,自然不會是一般人。於是可以推測,一棵槐樹既然被命名為斬公槐,那也就是說,曾經有某位名氣相當或官職相當的男性,是在這棵大槐樹下被開刀問斬的。然而那位被斬於古槐之下的公,會是何人?他是為何被問斬於此?此公是死得英烈,還是死得冤枉或死得活該?死後是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

大爺手指前方的山溝,告訴我們,那條溝,叫做銀洞溝,當年朝廷開發的銀礦,就在那裡。想當年,有位雲遊道士看中了泗交的風水,於是就住下來,在溫浴村近旁的山溝裡採石煉丹。然而這道士採石時,卻竟然在此發現了銀礦,訊息不脛而走,附近的村民蜂擁而至,亂挖濫採,建爐煉銀。地方官員得此訊息,急忙上報朝廷,引起朝廷重視。皇上急派太監張忠赴夏縣溫浴村開辦銀礦,張忠到此歷時8年,至萬曆年間,成功開發了銀洞溝銀礦。康熙16年,太監高華奉命管理夏縣銀洞溝銀礦,以充實日漸虧空的國庫。但是,貪婪無度的太監高華,一方面向朝廷謊稱開礦艱辛、利潤甚微,一方面令礦工日夜勞作,無度盤剝。利令智昏的高華到後來竟然將開礦的盈利絕大部分截留歸己,中飽私囊。

那時的銀洞溝儼然國之寶地,全國的白銀靠山西,山西的白銀靠溫峪。朝廷視若寶庫,官員饞涎欲滴,民間百姓也從四面八方不斷聚集,就連遠遠近近的土匪也都聞風而至,來此掠奪搶殺,無惡不作。只是礦工的死活除了礦工自己和親人家屬,再無人過問,幾年間,數以萬計的礦工因勞累過度,疲病而死。有民謠唱到:山悲憤,水憂愁,東山銀礦幾時休。洞口哀哀收白骨,荒野悽悽添墳丘。黎民屈怨向誰訴,仰望長空血淚流。

蒲劇《斬公槐》的故事就是據此改編而成。當槐花女為救父闖縣衙狀告太監曹華,新任夏縣知縣唐天民卻因官小位卑想推諉搪塞,讓槐花去州府去告。而這時人命關天,父母官卻說如此話,能不令人氣憤,槐花女此時一大段唱:好一個唐青天,說什麼痴惡如仇明愛憎,為什麼面對惡魔裝盲聾;說什麼心底無私一身正,為什麼躲避荊棘繞道行;說什麼愛民如子恩德重,為什麼喊冤才見你尊容;說什麼清官好縣令,為什麼不為百姓討公平。百姓養牛耕田壟,養狗看園守門徑,養羊食肉剪毛絨,養雞取蛋報天明,官府層層百姓養,平民將官當救星,民求官時官無用,養官不如養牲靈。深深地震撼了骨子裡尚有良知的唐天民。唐天民深夜進山為民請命卻遭誣陷,險些喪命。槐老頭的女兒槐花逃離虎口進京告御狀,皇帝下旨處斬曹華。曹華垂死行凶,槐花為掩護唐天民慘死曹華刀下。沒成想,一把長命鎖明真相,曹華、唐天民、槐花三人原是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妹。是大義滅親,還是徇私枉法?唐天民,走在了民意和親情的風口浪尖。

不喜歡看戲,但對《斬公槐》裡唐天民那段悽婉悲愴的唱腔潸然淚下:幾十年總盼望同胞想見,誰料想相見更比離散慘。叫兄長將人世間再留戀一眼,再看看礦民們的破爛衣衫,再看看山坡下青冢點點,再看看古槐下血跡斑斑,再數數你犯下的罪惡件件,再憶憶宦海中的歲歲年年,再想想你扭曲的人性蛻變,再問問你還記得的辛酸童年,經苦難受宮刑你也可嘆,得權勢你怎能橫生凶殘,不立斬怎麼能平百姓憤怨,不立斬怎能維護聖旨尊嚴,不立斬怎能嚴肅律令法典,不立斬我枉為朝廷命官,不立斬怎能告慰小妹燕燕,不立斬死難者靈魂難安,法與情恨與憐糾纏難斷,含熱淚舉大義慰民敬天。

撫摸古槐,我真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山風徐來,我甚至可以聽到古槐低沉的哀號與嘆息,不忍再睹她冷峻哀傷的面容和緊鎖的眉頭。古槐,難道願意見證那樣血腥的人與事?難道願意讓自己名為斬公槐嗎?想起了陳毅元帥的那句名言: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我心裡微微一顫,似乎意識到,古槐的每一片葉子和每一道褶皺,都深藏著或辛酸哀婉或震撼人心的故事,雖然這些故事今天已被歲月模糊了。一片葉子落下來,像一滴淚,溼溼的,涼涼的,柔柔的。我震撼了。古槐呵,你想訴說些什麼?我知道遊人把你作為風景的時候,遊人已成為你眼中的風景;當遊人思考你的時候,你也在思考遊人;你從歷史的深處思考過來,還在乎什麼寵辱呢?

此刻,我站在濃濃的綠蔭裡,才真正體驗到生命流年的稍縱即逝。人在擁擠的世界裡不擇手段地去競爭,為了錢財而像曹華那樣飛蛾撲火。難道斬公槐的故事,不足以讓人們記住些什麼嗎?慾海奔波的人啊!能否停息下來?睹一眼這顆古樹的滄桑,領悟人生的曲高和寡,洗滌生命的灰塵與圬垢。什麼生死榮枯、愛憎情仇都將付諸東流。誰還會被蒼涼、冷漠、利慾、虛榮所困擾,找不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