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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憶麥子飄香時散文

小時候,我最盼望也最害怕的就是麥子黃了。

最憶麥子飄香時散文

麥子黃了,日子就有指望了。過年後到麥黃前,瓜瓜菜菜已經將就幾個月了,眼看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父親和母親整天為吃喝愁眉苦臉。是啊,每天六七張嘴吃飯,頓頓要吃要喝,大人們咋能不著急呢!端午節來了,母親從大嬸家借了一升灰面,讓我們去接姑娘、大姨回來過節。

節好過,月難過。父親天天往陽坡麥地跑,掐一株剛剛泛黃的麥穗兒,放在掌心裡揉搓,吹掉麥殼兒,露出圓鼓鼓的麥粒兒,撂進嘴裡嚼一嚼,硬生生的,父親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幾天後,田邊地頭的麥子黃了,父親割了幾捆麥子,鋪在打麥場上,母親用連枷打下麥子,用石磨磨成漿粑。漿粑磨完了,母親先給我們做一頓麥子漿粑饃饃。那時候,缺油少鹽,等鍋燒紅了,母親用鍋鏟摁著巴掌大一塊兒豬肉皮在鍋底兒抹幾抹,隨著鍋鏟地轉動,肉皮在滾燙的鍋底兒滋溜滋溜作響,冒著一股股難聞的青煙。等鍋底兒抹得有點兒油了,剷起肉皮,鏟一鏟漿粑攤在鍋底兒,平攤成碗口兒大小的漿粑饃饃。母親一開始攤漿粑饃饃,我們姊妹幾個就圍在鍋臺邊,饃饃一出鍋,就被我們這群“餓老刁”一搶而空。母親嗔怪我們是餓死鬼變的。一人嘗一塊兒了,母親不許我們再吃了,說要等父親回來一起吃。新鮮的漿粑饃饃,散發著清新的麥香味道,勾得肚子裡的小饞蟲蠢蠢欲動。我哪裡經得住誘惑呀!常常乘母親不注意,飛快地抓一塊兒就跑。有時手腳慢一點,就會捱上一鍋鏟。剛出鍋的饃饃又滾又燙,我雙手翻來覆去地倒騰著,嘴裡吸溜著,一路小跑著。誰料一頭撞進剛跨進門檻的父親懷裡,饃饃掉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抓起來,卻被飢餓的大黃狗叼跑了,氣得我直跺腳。哥哥、姐姐、妹妹們幸災樂禍地笑我,罵我是“好吃狗”。哎,剛出鍋的漿粑饃饃,金黃透亮,清香四溢,甘甜爽口,甜而不膩,那時候,在我眼裡,這簡直是天下第一等美味。只要頓頓有漿粑饃饃吃,就是換個神仙,我也不願意。

可惜,我沒有頓頓吃漿粑饃饃的福分。過日子得細水長流,哪能有了一頓桶,沒了敲米桶呀!再說,麥子還沒有完全灌漿,這時候,黃一塊割一塊,完全是為了度饑荒!打了一頓牙祭後,母親再也捨不得給我們攤漿粑饃饃吃了。吃一頓漿粑饃饃,攪成漿粑糊湯,要吃好幾頓的。那吃法簡直太浪費也太奢侈了。

糧不夠,瓜果湊。那時候,別說是吃頓漿粑饃饃啦,就是偶爾吃一頓稠一點兒的純漿粑糊湯都是很難得的。攪糊湯前,母親忍痛從地裡刨回半筐正在開花的洋芋,颳了皮,摻在飯裡,攪成稀溜溜的洋芋漿粑糊湯,就是我們的主食了。麥子邊黃邊割,洋芋現吃現刨,頓頓喝著能照見人影兒的漿粑糊湯,我們還是樂得屁顛屁顛的,因為這總比頓頓紅薯片兒拌野菜強。

蠶老一時,麥黃一晌。幾個烈日之後,麥子黃了,黃得像脫韁的野馬,一晌間,就從這邊坡黃到了那面坡。真正的夏收開始啦,這時候,又是我們最害怕的時候。

俗話說:夏收有五忙,割挑打晒藏。夏收夏種是一年四季中最辛苦最忙碌的季節。那個辛苦忙碌勁兒呀,沒有親身經歷是很難體會到的。

那時候,土地承包到戶不久,國家允許私人開荒種地。人都捨得出力,除了吃飯、睡覺,人人都把鉚足的勁兒用在土地上。人勤地不懶。麥子長得出奇的好。放眼望去,山頂、坡腳,荒坡、平地,到處都翻滾著金色的麥浪。

麥子黃了,外出打工的哥哥回來了。我們也放夏忙假了。父親早早地平整好麥場,收拾好庭院,翻撿出釺擔、打杵、坎肩兒、草帽,磨好鐮刀,選一個晴朗的日子正式開鐮了。

母親在前邊帶頭,父親在後邊壓陣,哥哥、姐姐、妹妹和我夾在中間,在地腳一字兒排開,揮舞鐮刀,開始割麥了。父親和母親都是割麥的好手。你看他們面對沉甸甸的麥穗,深深地彎下腰,左腿弓,右腿繃,左手薅過一把麥子,右手揮起雪亮的鐮刀,掄圓胳膊,唰唰唰地劃出優美的弧線,然後左腿一抬,右手用鐮刀一摟,一大抱麥子倒伏在懷裡,然後齊整整地躺在地上,再轉身“唰唰,唰唰唰”地開割。整個過程是那樣熟練、連貫而又富有節奏,簡直是優美的舞蹈。他們割過的地方,麥茬齊整乾淨,極少遺落麥穗,就像高超的理髮師精心修剪出來的小平頭。慢慢的,距離拉開了,隊伍逐漸由整齊的一字行,變成了參差不齊、犬牙交錯的狼牙形。母親割到了“黑吉遼”,父親割到了“雲貴川”,而我和小妹卻被遠遠地撂在“海南島”,而且身後一片狼藉,麥茬高高低低,麥穗零零落落。他們又從兩邊往回割,支援我們。真是人多好乾活,人少好吃饃。半天時間,剛剛還是氣宇軒昂的麥子,已經放倒了一大片。

晌午了,日頭正毒,我們戴上麥秸草帽,但依然暑熱難當。地上的熱氣往上衝,空中的烈焰往下撲,猶如待在蒸籠中。渾身的汗水像小溪一樣流淌,淌進眼睛裡,辣辣的;流進嘴裡,鹹鹹的。半天時間,手掌磨出了幾個大大的血泡,胳膊上、大腿上被麥芒劃出了一道道殷紅的血印,汗水一浸,火燒火燎地疼。加上飢腸轆轆,口乾舌燥,上晒下蒸,我們已經招架不住了,但是,看到天邊的黑雲正在聚攏,我們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真是“割麥日當午,汗滴麥下土。方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沒有參與其中,誰能真正體會到勞動的艱辛、糧食的珍貴呀!

白天割麥,晚上加班挑麥。那時候,農村沒有公路,沒有架子車。滿地的麥子都靠肩挑背扛。月亮升起來了,暑熱漸漸退去。地裡割倒的麥子全部要挑回去。母親領著姐姐和小妹綁麥子,妹妹負責從麥堆裡抽出長長的.麥秸稈兒,擰成麥腰子,姐姐負責把堆在地上的麥子抱攏在一起,母親負責綁成合抱粗的麥捆子。父親帶著我們這些男勞力挑麥子。這時候,釺擔、打杵就派上用場了。父親用繩子把四捆麥子分別綁成兩大捆,用千擔牙子插進其中一捆,然後高高舉起,再插進另一捆,雙手輕輕一舉,就擔到肩上,麥穗向下,呈八字形。然後,把挑子換到我肩上,我左手握著釺擔,右手拄著打杵,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崎嶇的羊腸小道上。開始挑在肩上的時候,還顫顫悠悠的,吱嚀吱嚀作響,覺得挺好玩的。走著走著,肩上的擔子似乎越來越重了,汗水也不住地往下淌。打一杵,換一肩,繼續艱難地往回走。

最害怕的是麥擔子溜了。那時候,我個頭矮,麥擔子壓在肩上,麥穗幾乎要挨著地了。行走在高低不平、雜草叢生的小路上,前一碰,後一衝,前頭的麥個子溜了,後面的也跟著溜。我只好把鬆了的麥捆子重新綁緊,好不容易把千擔牙子插進去了,雙手又舉不起來,翻騰來,倒騰去,麥子揉碎了一地,我只能等著父親來幫忙。看著滿地金黃的麥粒,父親滿臉的惋惜,但他並沒有責怪我,只是輕言細語地說:“活兒難做吧,不好好讀書,以後就回來種地!”挑著父親重新系好的擔子,跟在父親後面,艱難地往回走。父親的話深深的烙在我心裡。

開始割麥的幾天裡,我還能堅持跟父親一起勞動。五六天以後,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步都懶得動;雙手磨出了幾個大血泡,連鐮刀都捏不住;雙肩也磨破了皮,汗水一出,火燒火燎地痛。到了晚上,真是腰痠背痛腿抽筋,渾身好像要散架。飯也不想吃,頭一挨著枕頭就呼呼大睡。哎呀,咋還不收假呀!每每害怕幹活的時候,我又想起了學校的好。

連續大忙了十幾天,大塊兒的麥子收回來了,只剩下幾塊兒坡腳溝堖的麥子沒收了。屋簷下、道場邊到處是堆積如山的麥堆子。家家戶戶的打麥場都鋪滿了麥子,中午,割麥回來了,姐姐做飯,父親、母親、大哥和二哥打麥子,我和妹妹負責翻麥草,就是把剛打過一遍的麥草翻個邊,繼續晒。“啪啪”“啪啪”連枷聲聲,真個山村都熱鬧起來了。真是“新築麥場鏡面平,家家打麥趁天晴。笑歌聲裡輕雷動,連枷聲聲到黃昏。”

夏忙是搶收搶種的季節,夏收結束了,夏種又開始了。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季。剛剛割過的麥茬地還有點墒,就著墒情點毀茬包穀,點黃豆,種芝麻,栽紅薯,田邊地頭點南瓜。一樣也不敢落下。一季子忙下來,十天半個月過去了,我們早已累得招架不住了,但心裡卻是快活的。

如今,又到了麥子飄香的季節,可是再也看不見鄉村忙碌的身影,也聽不到陣陣清脆的連枷聲了。只是偶爾傳來幾聲布穀鳥的清啼,才讓人想起時光的流轉,季節的更替。

哦,夢裡的鄉村已漸行漸遠了,但兒時那段麥收的歲月卻永遠留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