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爐檀香上日誌

又一個夏日近至，心情無故地煩悶與愁脹起來，驟想起一處清靜之地，擇一日得空即去。點過三柱香，心無雜念地對著笑佛默唸阿尼陀佛。住家主持正忙著安排隔日的“抱佛”各信徒送來的鮮花及水果。不敢妄加打擾，靜靜地退了出來。

望望天色尚早，便流連在隔門對面的小檔口上。選了一個小巧的金黃色檀香爐，上面印著“金玉滿堂”四個氣派的黑字，中間綴捆著一條大紅布呈出一個蝴蝶結來。檔主熱心地進過庵堂往檀香爐里加了許多的香灰，檀香爐立即便有了生氣。樂滋滋地往家趕，急著享受這醉人的檀味。把它輕輕地安置在墊著白色透明玻璃的黑檀桌上。一個故事由然而生，如若你有興趣，請在我點燃檀香時安靜地聽我向你栩栩道來這麼一個故事。

卯年夏日，陳霧那遠在香港的小姨媽要回來大陸探親，得知這一訊息，她是喜得一夜未能入眠。陳霧打小是小姨媽看帶大的，直至今日已有近十年未能見過面。說是看帶，是由於陳霧的母親為六姐妹之首共生了四女一男，子女過多實撫養不過來，又因婆婆早逝，便接來小姨媽一同住，順便幫忙看帶孩子，陳霧就是被分配與小姨媽管帶的“大傻”。

“大傻”這一雅稱還是母親給取的，因她長相愚笨又貪吃，成日裡從不哭鬧，時常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黃牙對著人傻笑，捱了打也不懂哭叫，只是愣愣地盡瞪著對方，加上還附帶著一股子拗勁，一旦下了決心任誰也說不通，也就越發地惹人憎了，而又恰恰是這一股子傻氣反倒拉近了還尚帶稚氣的小姨媽喜愛，姨孫倆嘻哈地共渡過了七八個年頭。

一日，坐在門檻上正對著天空那一塊塊棉花糖流口水的陳霧忽發現來了一位穿著體面，油麵滑頭，提著一藍鮮翠欲滴的水果和幾包寫滿音符糖果的男子在大姐的帶領下斜眼瞟了她一下便高昂著頭跨進了家門。大姐喚過正趴在一張老舊方桌上寫作業的二姐三姐，並指使二姐去把正在田裡做農活的父母叫回來。就說家裡來貴客了。大姐從裡屋拉出正在給小弟弟喂早飯的小姨媽介紹說。姥姥讓我帶他過來同你瞧瞧的。

過不了多少日子，小姨媽就走了，與陳霧並床睡的大姐告訴她。小姨媽是享福去了。至此姨孫倆再也不曾見過面，只是偶爾從姥姥那裡得知。你小姨寫信來了，問你還傻不？

興奮得一宿難眠的陳霧反倒在天微微泛亮的當口模模糊糊地睡去，等到一覺驚醒過來時已是晌午時分。她嗖地一下蹦起來，三下兩下地把自己稍微穿戴齊整就直往姥姥家奔去。還未到姥姥家，遠遠地已是聽到人聲鼎沸，好不熱鬧。一進門來，滿屋子黑壓壓地佔了一屋，倒是刺亮的大門被她一下擋住了光亮，似給這間鬧屋剎時蒙上了一張黑布，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齊唰唰地就往這邊聚，把她匯成了一個驚慌失措的暗礁。

大傻來啦！小姨媽亢奮地歡呼到。快過來讓我瞧瞧。

陳霧掃了一眼那滿屋的親戚同撒了一地的衣服，玩具與零食，最後把目光停留在那個素顏淡佇，一笑淺兮，似晨荷瀉露，玉月初盈的女子身上，感覺遙遠陌生又似幾曾夢廻。

你這死丫頭，啞巴啦？怎麼進來也不叫人？都快二十歲的人了，還這傻樣！母親衝愣在門口的陳霧大聲地呼喝道。

大姐，別罵她，可能一下子人太多把她唬著了吧。小姨媽忙維護著。

姥姥，姥爺，爸，媽，二姨，五姨，大姐，三姨……

算了算了！快過來讓小姨仔細瞧瞧，都長這麼大了！真快認不出來啦！小姨媽擋住正給長輩打招呼的陳霧，拉過她的雙手對著她的臉左瞧右看地說。真是女大十八變哪，咱的大傻牙齒也長全了，眼睛也變大了，還有這一身的白面板，想不到哪！大傻如今也出落成亮妹啦！來來來！這些衣服你選選，有合適穿的就拿去，還有小姨媽記得你最喜歡吃零食了，給！小姨媽往她的手裡放了一盒印滿英文的金黃色包裝紙的巧克力。

小姨媽！我也要！我也要！五姨的小兒子跑過來嚷嚷著。

都有！都有！小姨媽笑眯眯地開啟一個大三色包，變魔術般從裡面源源不斷地拿出各種糖果，餅乾等零食來，一屋子的小孩譁一下地圍了上來，小姨媽一邊分著零食一邊問。你叫什麼名字？小孩們都很識相地接了零食自報名字並附上是XX的孩子。而女人們就開始圍攻地上幾大包衣服，一件件拿起來往自己身上比劃，要是撿到男式衣服就衝著圍坐在一起抽菸喝茶的男人喊。喂！快過來試試這件怎麼樣？

陳霧突然覺得耳朵哄哄地響得難受，加上天氣炎熱，心裡更覺憋悶，就近搬來一張小凳子圍坐在電風扇前，對著眼前如菜市場般熱鬧的一屋子男女老少發起呆來，似乎一切都與已無關。

吃過晚飯，聚著聊了一天的大人小孩也開始覺出困來。大姐的女娃開始哇哇地哭鬧起來，吵著要回家去。（此時大姐已嫁為他人婦）

別吵，再等會。大姐凶巴巴地衝正搖著她手臂哭鼻子的娃娃瞪眼道。

小姨媽似乎想起什麼，起身進到姥姥給安排的客房裡去，出來時手裡捏著一疊已封好的利是封。

爸，媽，女兒不孝，這麼多年了才回來看您老。小姨媽眼裡飽含著淚珠遞過一個脹鼓鼓的.利是封說。這是孝敬您老的。姥爺樂呵呵地示意姥姥收下。

大姐，這是給孩子買些合適衣服穿。小姨媽對著一屋子親戚一封封利是封發過去。

好！好！哈！還是你命好哪！跟著阿旺去了香港，現在發了，成了少奶奶啦。接過利是封的四姨媽笑兮兮地說。

是呀！從小我就覺得她將來肯定與我們不一樣，定是個享福的好命人，果然不錯。二姨介面說。

這人主要還是得不忘本才好，終歸還要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才好。三姨伸手接過利是封滲笑著說。

是是是，這都還得感謝三姐當初的介紹，否則我是沒法認識阿旺，可惜他這次暑假沒法跟我一起回來，姐你們知道的，開飯店主要就是做這休息段，這時候各地去香港旅遊的人特別多，生意很好實在走不開，等下回我一定拉他一起回來給各位好好瞧瞧。小姨媽窘笑著看了看三姨丈。

是哪！工做要緊，工做要緊，下回一起帶了來給你三姐好好瞧瞧，她成日裡總唸叨著她那老同學呢，呵呵！三姨丈用手肘戳了戳三姨的手背笑著說。

那當然了，下回肯定把他帶來給大家好好瞧個夠！十年了啊！小姨媽目光暗沉了一下後繼續分發著手頭上剩餘的利是封。

收到利是封后，眾人紛紛嘻哈著約好明天再聚後道別而去，鬧了一整天的屋子一下子就空靜了下來。

陳霧也準備隨同人群散去，母親宙時喊住了她。大傻，你小姨最疼你了，難得回來一趟肯定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你晚上就留在姥姥家陪你小姨睡好了。

可小姨媽今天剛回來，肯定有許多話要跟姥姥姥爺說的。母親向發問的陳霧使了一個眼色制止她再說下去。那你在這裡陪你小姨，這些糖果我先幫你帶回家去。母親說完提起早已裝好的袋子往門口走去，順便往她的肩上推了推使了個眼色望向小姨，大聲說。我走了，我明天再來，你也早一點睡，明天三姐夫說借了輛麵包車要帶你去兜一圈呢。

好的，大姐！小姨媽微笑著回答，續而望向陳霧。大傻，你今晚就跟姨睡，也讓我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