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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一週年祭日誌

人間三月,春暖猶寒。

母親一週年祭日誌

是該寫點東西紀念一下母親的,母親離開這個世界轉眼一年了,除了寫篇文章紀念,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它更好的方式。

童年記憶中的母親

小時候,在村裡母親被人們叫做“湖北蠻子”——指母親說話一口讓別人聽起來很拗口的湖北口音,母親的大名周雲芝(其實是陳迪雲),反而很少被鄉鄰們叫起。母親為什麼要隱姓埋名,一直到我讀高中時才弄明白。

母親原名陳迪雲,1942年出生於湖北省鄖西縣河夾店鄉。家中排行中間,上面有一個哥哥陳迪勳,下面一個弟弟陳迪正。母親為何帶我遠嫁河南開始她顛沛流離含辛茹苦的下半生的呢?

“媽媽,您為什麼要帶我到河南?我們在湖北吃商品糧不是挺好的嗎?”童年的我有時忍不住會問。母親會把當時的情況講給我聽,大意是:母親和我的生父帶上姐姐、哥哥、小梅姐姐(三姐後來夭折了)下放到鄖西鄉下,父親身體不好,又遊手好閒,姐姐哥哥還小,全家靠她一個人掙工分養活全家。每天地裡活總幹不完,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就這樣苦捱了六七年,說帶我到大舅這裡看看,襄陽黃集鎮,緊挨河南,結果被另一個湖北老鄉瞿改蓮(音譯)三說兩不說的說動了心,說河南這邊種麥子不用插秧,活輕,就改嫁到河南一戶農村現在的家……

種麥、割麥、打藥、種花生、收花生、種玉米、收玉米、鋤地、摘棉花、除草······,印象中母親一天到晚都在田間地頭揮汗如雨的忙碌,春種秋收,一年四季只有冬天才有片刻難得的喘息。“種那麼多麥子幹啥?”很小就赤膊上陣幫家裡割麥子的我傻乎乎地發著牢騷。“傻孩子!大長的天不種那麼多麥子吃啥哩?”母親的回答伴隨著一聲不易覺察的嘆息。

母親也許是出身湖北的關係,對村裡湖北籍的同村人很是親切;對走村串巷的外來人也很大方,總是熱情招待,傾其所有,這和她平時省吃儉用的習慣很不一樣。

母親儘管在南陽農村生活,還是特別喜歡吃米飯、稀粥,對面條等麵食反而不是太喜歡。

越來越遠去的母親

“世上只有藤戀瓜,從來沒有瓜戀藤”,印象中母親這句話不知說過多少遍,可惜很多時候我都是聽聽罷了,只到後來才咂摸出一絲苦澀、一份寂寞、一種舍離。國中時,我離家八里多地到鎮上讀書,一週回家一次;高中時,我到新野一高讀書,一個月回家一次;大學時,我到鄭州讀書,半年回家一次;再後來我參加工作,一年回家一次。

老遠看到我家自留地裡一個熟悉的身影依舊在忙碌著,走近一看,果然是母親。大約是我在讀大三時一次回家,才猛然發現母親的衰老——背由於佝僂顯得更加矮小,頭髮儘管依然梳得整整齊齊卻多了很多縷白頭髮。我幫母親扛了鋤頭,母親叨嘮著,一邊趔趄著往家走,隨手不停撿起路邊的塑料袋,裝進隨身帶的一個大袋子裡,說是可以賣錢。

不知道母親一生是否過過一天真正幸福的日子。“只要你娃子好好讀書,我們就是砸鍋賣鐵賣房子揭瓦也要供你讀書”。我好歹大學畢業了,實習、租房子、找工作、再租房子、搬家、換工作,等我在鄭州買了房子,在我三番五次的堅持下,母親才來鄭州和我住過一段時間。辛勞了一生的她在大街上車流滾滾的城市很不適應,每天吃完早飯去中州綠蔭廣場聽人家唱戲,中午回家吃飯休息一會,下午再去聽戲,晚飯後看會電視多是戲劇節目,就早早睡了。“在你這住,跟坐監一樣”,母親半是埋怨著,半是開著玩笑。母親最終還是回到了鄉下。

信“主”的母親

大概從我讀高中時母親開始信“主”,總有傳教的人來家裡佈道。母親發動邀請了很多同村和鄰村的人一起來家裡學教。

我騎上自行車託上麥子,到村裡麵粉廠去換麵粉;好幾十人吃飯,麵粉總是不夠。

母親信“主”很虔誠,讀傳教方面的書籍,招呼傳教士,招待教友。

“信主得永生”;母親一遍一遍重複著這句話,每見一個人都要熱情的勸說和遊說,恨不得身邊所有人都皈依“主”的門下。每日三餐前總要祈禱,感謝“主”的賜予。

信“主”的母親似乎煥發了全新的生命活力;除了農活之外,信“主”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寄託。

母親離去

2012年,母親胃癌,來鄭州看病。母親怕疼不敢做手術,採用了保守化療療法,前後共做了三次化療,第三次化療結束後,母親又一次回到了南陽新野農村。那時的母親已極度瘦弱不堪,只能喝點稀粥、流食什麼的。

“媽媽自己也想不到她來河南會再也回不去了”,姐姐說道。

2014年3月7日,噩耗傳來,天崩地裂。“世界上最愛你的那個人走了”,一個大學同學如此評論。人生有時如此豐富,如此詭異,如此跌宕,有時真的超出一個人的想象。母親後來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手上、頭上、腳上全被針扎遍了,針管已經無從紮起,體重據說不到七十斤。

超脫,永生。

當我在殯儀館目睹母親的慘狀後,那一刻我已經快發瘋。我仰面朝天嚎啕大哭,我想打人,我想踹門,甚至殺人的心都有。是誰親手導演了這一人生的悲劇,讓我悲天愴地卻又無能為力?

病弟在打跑叔叔後,大概母親說了句“打我吧!”,弟弟就去打母親,一下、一下、又一下……就這樣母親撒手人寰。我連母親生前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母親就這樣獲得了她的解脫,得到了她的“永生”;據我同村負責給她輸液的國小同學講,即是沒有那場猝然變故,她的生命最多隻有1個月左右的光景。可是母親竟然是用這種方式告別,用這種方式解脫自己的同時也解脫別人。

母親和家人

母親和爸爸。母親應該是曾經愛過一個人,那就是我的親身父親——劉書生。在母親眼中,那應該是一個多才多藝、瀟灑倜儻、能說會道同時卻又脾氣乖戾、自私自利、發瘋撒潑的混合體。母親過世後,我回到鄖西,見到爸爸,順口提了一下她離世的事;爸爸一臉漠然,也沒說什麼,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母親和大舅小舅。母親的兩個親兄弟,母親明顯是對仍然在大山裡的小舅感情更好一些。對於靠苦讀走出大山教書育人的大舅,母親說“這個人咋那狠呢?!你外婆寒冬臘月捨不得穿一件棉襖供他讀書,你外婆去世,他連回去送終都沒回去。”大舅也許在逃避或者躲避過去吧,那忍飢挨餓衣衫襤褸發憤苦讀的`過去。

母親和姐姐哥哥。母親在姐姐12歲、哥哥8歲左右拋下他們獨自帶著蹣跚學步的我來到河南謀生,她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呢?“那還不是沒辦法呀”,母親說。母親不知道從哪找到的姐姐哥哥的照片,給我和來客看過無數遍,漂亮知性的姐姐和帥氣灑脫的哥哥總是引起客人的嘖嘖讚歎。

母親對姐姐讀丹江師專、哥哥在十堰讀技校如數家珍,對姐姐哥哥參加過的歌詠繪畫比賽拿到的獎項也總是念念不忘,見人來總是要表白一番。哥哥結婚和嫂子一起去看母親,母親容光煥發,忙裡忙外,煮了一大鍋綠豆粥,非要讓哥哥、嫂子喝一碗又添一碗;哥哥、嫂子說實在喝不下了,她才放棄。哥哥嫂子走時,母親黑燈瞎火的送到村口,一再叮嚀,再來呀,再來呀。哥哥嫂子給母親買的新衣服,母親當時拗不過,試穿了一下,就再也沒穿過。

母親和弟弟。弟弟是和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弟弟出生時白白胖胖,人見人愛;弟弟的出生,似乎一下子大幅提高了母親的地位,母親在弟弟出生時難得喝到一碗雞蛋湯。弟弟國小四年級沒讀完,就輟學了,出去打工學做拉麵,沒過幾年就犯病了,犯病時摔東西、打人,誰說也不聽,力氣還傻大。母親對弟弟感覺很愧疚,總一再交待讓我照顧他;我帶他到鄭州,在我身邊,每年春暖花開和秋風落葉之際,他總是犯病,我也成了八院的常客,每年總要安排他去住幾個月,然後出來再進去住院,如此反覆再反覆。

2013年母親和叔叔聽說解放軍153醫院開顱手術很有效,我安排弟弟住院一個多月,做了開顱手術。手術後弟弟和叔叔一起回到了新野農村。2014過年時我回去了,弟弟精神狀態尚好,也能按時吃藥,帶他到鎮上理髮、買鞋,陪他一起去白河邊散步、談心。在我東跑西跑找人後,弟弟被判了五年。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母親是否恨弟弟,這個當初給他帶來地位和榮耀的弟弟?也許不恨吧,更多的是“舔犢之心”吧。

母親和我。母親說“你娃子只有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母親對我每次拿回的獎狀總是認認真真把剩飯用作漿糊,一張一張貼在牆上,堂屋四面牆上全貼滿了獎狀。奶奶一次拿獎狀納鞋底,母親還很不高興,奶奶說都貼不下了,用兩張又咋的了。母親在我工作後回家每次見我,除了繼續勸我信“主”外,嘮叨最多的就是“門戶要看緊”“天晴防天陰”“交朋友要小心,人心隔肚皮”,想起我小時候嘮叨我最多的是“手套要各放一個口袋”。母親對人善良,總恨不得把心掏給別人,可也容易“先君子後小人”,一點芝麻大點的事鬧的不愉快又不歡而散,印象中母親似乎沒幾個長期的朋友,這一點多少影響了我的性格。

母親和叔叔。叔叔文化不高,受成分不好、家庭條件不好的影響一直沒結婚,後來經人介紹,與母親生活了在一起。叔叔大集體時被一頭受驚的牛踏壞了腰,農活很少幹,主要是靠販牛賺點錢貼補家用。母親剛來河南和生了弟弟後,貌似也過過一段所謂的“好日子”,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爭吵、打罵中度過,先是和奶奶吵,後來又和叔叔吵。

國中一次我週末回家幫忙收麥子,好不容易割完麥子,母親擔心地裡的麥子離路邊太近被人偷,往地中間挪挪,叔叔又和母親爭吵起來,來著母親要去白河跳河,弟弟在一邊大哭起來。母親每次受了委屈,坐在門檻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我18歲吃商品糧”……母親一生省吃儉用,家裡的收入主要是她在保管;母親去世後,叔叔在收拾她的舊衣服時發現一沓錢,有100元的、50元的、20元的、10元的,合計7000多,用舊衣服包了一層又一層;母親生前連叔叔也從來沒有說過。

祭奠母親

輾轉鄂豫命數定,含辛茹苦慈母情。

今駕仙鶴歸聖靈,長天同悲祈永生。

我寫給母親的兩幅輓聯。

我寫給母親的悼詞:努力想記起您青春的美麗,卻只能想起您麥田裡的揮汗如雨;努力想記起您優雅的生活記憶,卻只能想起您長串的顛沛委屈;努力想記起您從容的歡聲笑語,卻只能想起您每次給我的層層包裹的毛票人民幣;努力想記起我能帶給您的榮譽,卻只能想起您塞在我手裡的紅薯溫意;努力想記起您中年時的容顏點滴,卻只能記起您年老身患胃癌的蒼白無力。

努力想記起我曾略表的孝道心意,卻更多悔恨我沒有竭盡全力;努力想記起病弟對您的愛護照理,卻只能長慟於逆子的殘暴悲劇;努力想記起您曾經絮絮叨叨的千言萬語,卻只能今天陰陽相隔再無聲息。不知道您內心有沒有祕密,如今我淚如奔雨卻再也無從探覓。您的神到底給了您什麼樣的賜予,讓您一生如此流離,連最後的告別都竟然如此詭異。願您的神保佑您在另一個世界真正得到您的“永生”,保佑您真正安息。

來似微風,去似微塵。

逝者已逝,生者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