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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甲花開日誌

母親過世時,我剛好到了小女孩兒家懵懂愛美的年齡。

染指甲花開日誌

那時候,農村姑娘都染指甲,用一種花兒的汁液。那花兒本是極為尋常的,但人們剛剛才嚐到吃飽飯的甜頭,還沒緩過心思種花種果。只有種瓜的人家在瓜田中間種幾棵,作為傳粉的工具,輕易不給旁人採摘。鄰居姐姐的指甲就用染指甲花染過,顏色由深紅至豔紅再至淡紅,一層層遞進到指甲根部,美極了。因了指甲的濃妝,整隻手顯得靈動嬌俏。

我扯著父親的衣襟央求父親也給我染指甲,父親粗糙的大手拍拍我髒乎乎的小臉,聲音略顯疲憊道:“下次吧!下次回家帶一棵染指甲花,給我的胖丫丫也染紅指甲。”父親的話足以讓我興奮一整天,我扯著父親衣裳的小手歡快地鬆開了。

我最終沒有等到父親的承諾。

父親帶回來一個外路女人,帶著倆兒子住進家裡。

看到父親兩手空空,只顧和那個女人說話,我哇地一聲哭了,淚水順著我的髒臉,流淌成小河。父親奇怪地瞅一眼哭的驚天動地的我,耐著性子彎腰詢問原因。

抬起婆娑的淚眼,看見父親有些慈祥的眼神,我張了張嘴,想再次提出盼了許久的心願。突然,我瞥見那個女人笑盈盈的臉,一下明白父親是因了她才忘記我朝思暮想的染指甲花兒。

我跑進屋,趴在被摞上嚎啕大哭。鄰居姐姐都染過三次指甲了,每次我都羨慕不已地拉著她的手看了又看:圓潤的指甲蓋上一層剔透的紅色,實在愛煞人!可惜姐姐的時間金貴的很,匆匆抽出被我攥著的手,高跟鞋蹬蹬響著跑遠了。

我失望地盯著她遠去的背影,小心眼尋思:鄰居姐姐要是我親姐就好了,晚上我可以不睡覺等她回來染指甲!

我越哭越委屈,淚水洇溼了一大片被子。父親許多次的不守承諾,被淚水沖刷出來:他答應的開春要照著妞妞的衣服樣式做的花衣裳,答應的會撲閃翅膀的蝴蝶髮卡,還答應要跟著鄰居姐姐學扎蠍子髮辮……小夥伴們眼饞的目光早就有了懷疑嘲笑的味道!

父親經常天麻麻亮出發,晚上回家已是繁星滿天,那麼長的時間他連一棵染指甲花兒都找不來嗎?父親的時間去哪兒了呢?以前,早上睜開眼,院子裡飄飄蕩蕩掛滿洗乾淨的衣服,廚房鍋裡有熱騰騰的飯菜,床頭有煮熟的玉米穗子或是毛豆甜椒之類的零食。而現在,一覺睡到天亮,家裡空蕩蕩的,似乎沒有他回來的痕跡,他總是把我託付到舅媽家。

父親已經不愛我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哭的更傷心了!孤獨、悲慼混合著被人拋棄的恐懼感,一起烏泱泱傾瀉在九歲女孩的花季天空,柔嫩的心靈禁不起突如其來的摧殘!

我想到了結束生命!

這個念頭一冒出,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電視里人死的時候很血腥可怕,我可受不了那麼殘忍的場景。左思右想,不知該選擇怎樣的方式,下意識地舉起手邊的菜刀,眼睛空洞地望著窗外。

正巧父親路過門前,他衝進來奪下我手裡的菜刀,撈起門後的笤帚劈頭蓋臉打在我身上。我尖叫著滿院子逃跑,父親鐵青著臉發瘋般追著打。那個女人張開雙臂擋在我面前,任由父親的毒打落在身上。我趁機跑出大門,漫無目的地奔跑,心想再也不回這個家了,跑得越遠越好,離開狠心的父親。

天黑的像個鍋底,沉沉地壓在我頭上。荒無人跡的野外咻咻不息地響起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我又怕又累又餓。家裡這會該亮起晃眼的電燈,電視正在播出精彩的節目,我則窩在舒服的小床上,多自在啊!哼!父親打我那麼狠,他的心早就不在這個家裡,全跑那個女人一家那兒了,就算流浪要飯,我也不會回去!

遠處一束刺眼的手電光掃來掃去,我嚇得一動不動,要是壞人,該怎麼辦呢……蹲在地上,兩手抖抖索索地胡亂在地上摸著,想抓點磚頭之類的防身。手電光越來越近,我嚇得抱住頭哭起來。

還沒明白髮生什麼,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抱住我,一雙軟綿的手撫在我的後背,一股誘人的味道鑽進我的鼻孔。抬起頭,一張笑盈盈的臉看著我。是父親領回家的那個女人!她從懷裡掏出包東西,開啟,哇!蔥油餅!層層酥香,我抓起餅,狼吞虎嚥。那張笑盈盈的臉離我很近,眉眼含著疼愛,目光帶著慈祥。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她熱騰騰的身體,閉上眼,很踏實,很安全!恍惚之間,母親笑意盈盈地走來,伏下身子,愛暱地摸著我的臉,親吻我的額頭。迷迷糊糊中,我趴在一個溫暖寬厚的背上,搖搖擺擺往家走。

回家後,父親似乎忘了我離家出走的事。他忙著收拾房間,安頓那娘三的'住處。

我慢慢湊到那個女人的身邊,怯怯地叫了聲“姨”。她笑盈盈的臉轉向我,像一朵金燦燦的向日葵,照耀得我渾身暖洋洋。而她輕啟雙脣,唱歌般好聽的聲音更是讓我陶醉。她要找一些染指甲花的種子,親自為我種出染指甲花兒。

我高興的快要瘋了!

急三火四扒拉幾口飯,飛奔出門,按捺不住要告訴小夥伴們這個喜氣洋洋的訊息。

身邊的小夥伴豔羨的眼神交織成網,忽忽悠悠罩住我,我像飛在雲端般快樂。我的染指甲花兒!誰有我這樣的尊享呢?她們的指甲或染過,但那是姐姐們剩下的一點殘渣,抹在指甲上映出單薄的點點紅暈。

天黑的時候,炫耀疲累的我踩著月色的清澈溜回家。

父親不在家,他帶回家的“姨”也不在家,她的兒子們也不在家!我慌了,他們都不在家!一股恐懼擔憂緊緊抓住我,空蕩蕩的家裡窸窸窣窣響起怪聲,猶如我獨自遊蕩在野外的那一刻,我銘刻入心的那個溫暖懷抱哪兒去了?

父親和舅媽舅舅一起回來的,他們的臉上憤怒著什麼事情,我不敢問“姨”怎麼沒回來。舅媽臨走撂下一句話:丫頭出嫁了,再動心思吧!

我的染指甲花兒最終沒有開放,那一片炫目的美卻常常開在夢中!